杨家最近乃多事之秋。
不止杨羡因吴三郎莽撞发了大怒,后宫的杨玥也被皇后无故斥责。
概因宫中尚美人不知何故忽然一改平时莽撞无礼的行径,突然变得和善六宫起来。自然这是明面上的,私下却变本加厉地针对杨玥。
为此,她颇笼络了些低位宫嫔。今日这个状告杨婕妤无故责骂,明日那个哭诉杨婕妤抢了自己的宫花。
事情都不大,也都是平白诬告,可次数多了,曹皇后难免觉得杨玥多是非,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回。
杨玥只觉莫名其妙,等杨琬进宫求见时才知,竟是尚美人发现了吴三郎和杨羡的关系,觉得殿前之事皆由杨玥指使。
“这事是尚家人无礼在先,官家不斥责作恶之人,反倒怪罪起苦主来,真真是……”杨琬想说赵祯糊涂,可又怕祸从口出,只能强行忍下。
此次杨母罗氏和杨珠都没来,只杨琬一人入宫拜见。姐妹俩照样屏退了宫人,敞开门窗坐在殿中私话。
杨玥本就不怕,此时知道了缘由更是莞尔,与姐姐笑道,“虽是天子,却也有人的本能,若是私下告状也罢了,偏被一个黄口小儿当着文武、隐晦自己治家不严,当然觉得有失颜面。
姐姐莫慌,若是官家回宫便斥责了尚氏倒不好了,偏这样压着,到时候数罪并发才要命呢。
想起上次她的宫人出宫作恶,险些害了羡哥儿,我每每想着都如鲠在喉,这次定要让她好好付出代价!”
杨琬忙道,“娘子有此话,咱们在外面的就知该如何做了。”
她转念又想起吴三郎来,婉言道,“那娘子可有办法去求一求官家?三郎真是个好孩子,若就此蹉跎可该如何呢?”
杨玥笑道,“姐姐莫要着急,若这时去找官家求情,当如撞在刃上,不仅救不下人,反倒招来祸事。
总归集贤院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待一年半载,官家怒气消了再徐徐图之。”
倒不是推脱,是真想着前朝能多些助力,她后宫的位置也稳当些。
尚美人不就是因为祖父任贵州知州,才能地位稳固?
若自己能提拔弟弟的好友,别人知他仗义,以后在前朝行走也会更便宜些。
杨琬想的却是,要在一年半载里收拾掉尚倾城了。
她心中有数,又见杨玥紧蹙着眉头,似是有所心事,忙宽解道。
“这些只是小事,别说一年半载,便是三五年有又何妨?倒是娘娘所托的大事已有了眉目。”
说着便将那日碰到慧明法师一事全盘托出,又道,“羡哥儿派人在甘露寺外盯了一月,又使人去她原籍细细查访,确保是个无根基无背景、底细干净之人。
但因方外之人贸然入宫太引人注目,娘子又随意出不得宫,特特请了她的徒弟前来,好给娘子调理身体。”
说着朝殿外招手,走进来个年轻的女娘,瞧着老实木讷得紧。
杨琬介绍道,“这是张娘子,已跟着法师许多年,或许能派上用场。”
谁料这张娘子看着老实,却极有眼色会说话,当即跪倒在地,叩拜道。
“小女子丧夫后,因夫家不容、娘家不慈才跟着师傅修行,若得娘子收留,能有个安稳的容身之所,必结草衔环以报!”
杨玥诧异,叹道,“女子世间行走本就颇为艰难,别说你、就是我也…好在到了这里,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又浅笑着宽慰几句,便让芷兰领她下去安置。
姐妹俩说了几句,杨琬便告辞回家。
花开两朵暂表一只,且说自春闱后,进士们先赴了琼林宴,见了天家威仪,又骑马游街热闹非凡,接着今日喝酒、明日作诗、后日游湖,整整热闹了一月。
除却早早去集贤院报到的吴三郎,授官一事竟就此搁置下来。越等众人越心焦,不知官家预备如何分派。
家中有资产的尚且罢了,可清贫的进士们却难以度日起来。
虽有富户、官绅、同年、座师等愿意奉上钱财,可寄总不是常事,这都是欠下的人情债,以后还不知要如何偿还,渐渐的便人心不稳。
因吴三郎去了集贤院中,便从周家搬出、住进了集贤院提供的官舍。
小小一间,比杨羡在太学的住舍还不如。杨羡只看了一眼,便力邀吴三郎回家住。
吴三郎笑道:“我与三娘婚期将要定下,说不得哪日就要成婚,难不成以后还住你家去?”
这些日子一直鸡飞狗跳,杨羡竟才知道两人已开始议亲,很是意外。
当即笑道,“果真如此,便就住不得我家去了,得好好为你赁一个好房子!”
汴京乃都城,百姓们皆富贵,鲜少有买卖房屋者,自家尚嫌房矮屋小,怎肯赁与别人?
高门大院倒是有卖的,可他一个小小的从七品校书郎也住不得去,不合规制。
饶是吴三郎与杨羡在汴京城跑了两日,也没找到个合适的。
千盛于某日气喘吁吁归家后建议道,“这种粗活郎君哪里做得来?您又不知赁资多少,也不知房屋好坏,没得累坏自己,反被人当做冤大头。”
彼时杨羡刚梳洗完毕,正坐在床上泡脚,门窗大开,吹得一阵凉风进来,床幔随风飘动,累得床头悬挂的玉环撞在上头发出“咚咚”闷响。
他急忙一把攥住,没听清千盛说了些什么。
千盛又道:“我觉得此事得把杨主事找来,说不得他有主意呢?”
杨羡这才恍然大悟,暗叹自己真是忙昏了头,当即便吩咐找他来。
谁料来的不止杨树生,居然还有杨琬。
杨琬比杨羡年长许多,又在洛阳照顾他数年,已成了半个母亲,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讳,落落大方地坐在他卧房外花厅中的凳上,隔着挡住月亮门的屏风说话。
“若是为了三郎的宅子,我还真有处好地方。”
杨琬也不喝茶,自摇着扇子说话。自入了四月,天气一日日地热了起来,她近日心宽体胖,颇有些怕热。
“二月郦三妹妹回洛阳之前,托我为她寻处好地方开店。恰东华门外景明坊内有一家酒楼开不下去要卖,我觉得那地界挺好,便使人买了下来。
前面是楼可用来做生意,后面隔着天井有处后院,女眷们住着甚好,刚刚好给郦家做生意用。
三郎嘛,成婚前就住在我家,婚后就住在那里,还能顺道照料着大妹妹,我觉得甚好!”
杨羡突然想起前世四福斋的位置,问道,“可是樊楼斜对面的那个?”
杨琬纳罕,“你竟知道?连你都知道的地方,那他家生意应当不错,怎的无故卖了。”
近日因杨玥与尚美人斗的如火如荼,杨琬有些草木皆兵,当即要杨树生再去探探卖楼之人的底细。
等杨树生出门,杨羡才幽幽说道,“我的人,姐姐如今使唤得是越来越顺手了……”
如今杨树生与杨琬两人的事情八字已有了一撇,只待哪日父母高兴画下另一笔。
杨琬知他调侃,只笑笑,不说话。
杨羡又道。“姐姐如今颇有些事情瞒着我,吴三郎与郦三姐姐的好事不说与我也就罢了,怎的你的好事也不愿告诉我了?”
杨琬听他这口气,嗤笑道,“我瞒着你,你就无事瞒着我?”
她学着杨羡的幽怨口气叹道,“唉,弟弟大了,许多心事都不爱讲给姐姐听。”
杨羡不理她的作怪,松开掌中玉环,接过千盛手中的帕子擦脚。
杨琬目光随着玉环摇摆,笑道,“我且问你,梵哥成亲你让人给郦家众姐妹都捎了礼,为何郦四妹妹珠冠上的珍珠比别人的都大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