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寺坐落于汴京城外的土丘之上,山林蓊郁,比城里要凉爽许多。可此时的杨羡只头顶冒汗。
小姑娘气得脸颊鼓起,一双美目仿佛要喷出火来,怒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衙内怎会跟我说实话,定是故意捉弄人!”
她似是气急到了极点,又恼怒得厉害,隔着帷帽,杨羡都能听出她声音中隐隐的哽咽。
他惊得顾不上别的,忙牵起乐善垂在身侧的柔荑,攥到自己胸口,急切说道,
“五妹妹,我若说了一句假话,当天打雷劈!”
这一嗓子喊得又高又响,围观的人群都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同时看到两场热闹。前方是“泼皮欺压俊俏穷郎君”,旁边是“纨绔气哭娇俏小娘子”,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抉择起来。
杨羡脸皮厚,被人围观倒没觉得怎样,乐善更觉羞恼,抽出手重重捶了杨羡一下,转身便要走。
却忘了自己站在墩子上,脚下一失重,眼看就要摔倒。
说是墩子,其实是边上茶水铺供人歇脚的矮板凳,乐善和好德各站一边。一人踩空,另一人也站不稳。
杨羡顾不得回味乐善柔荑触碰自己胸膛时的柔软触感,忙将佳人紧紧揽回怀中,好德这才堪堪拽住乐善的一只臂膀,稳住了身形。
“哟嚯~~”
周围一片哄闹声,人群齐齐分成了两个阵营。
这次没有琼奴或者别的姐姐捂着耳朵和眼睛,离得最近的好德终于亲眼看全一场完整的热闹,不禁低声感慨。
“天呐~天呐天呐!”
乐善的右手还被她牵着,此时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放手。不走吧,离热闹好像太近了,走了又怕乐善站不稳掉下来。
只好娇憨问道,“五妹妹,我现在该不该走?”
乐善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气血上涌,再也顾不上别的,慌忙掩面奔逃。
好德怕乐善摔倒,可乐善匆忙之中却忘了她,当下身形不稳,重重地向后倒去,被身后之人紧紧扶住,待看清了是谁,悠的便羞红了脸。
“唉!你跑什么?”
站在人群外的郦三娘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只有乐善一个人冲出人群,忙吩咐吴三郎看顾好德,自己则朝着乐善离去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人群见一处热闹散了,又踮起脚尖看向另一处。
杨羡失了佳人在怀,只觉怒气直冲云霄,再也顾不上旁的,挤开人群便冲了进去。
里面泼皮即将得手,两个按着老太,两个放倒了年轻人,正从他手里抢夺东西。
杨羡冲进来恰看到这一幕,抬手便抓着最近那泼皮的衣领,将他向后丢了出去。
近日林夫子给杨羡的功课又加了三分,连练臂力的石锁也从一钧涨到了一石。
一石的石锁他还拎不起来,但百十斤的活人却被轻松丢了出去,重重砸到冲上来的其他泼皮身上。
泼皮们以为年轻人来了帮手,便蜂拥而上。
怪只怪杨羡今日出门没换上罗氏给他准备的罗衫,而是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天麻学子服,看着就像哪家的穷举子。
先敬罗衫后敬人,泼皮们无所顾忌动起手来,端的是十分阴狠。
杨羡虽说练过武,但实战经验不多。来回几番打斗下来,泼皮们倒了一地,他自己也挨了几拳,脸颊红肿了一片。
他身上疼痛,心里气闷,口中骂道,“哪家的狗腿子,青天白日就敢抢人东西,是视大宋律法于无物吗?”
可泼皮们见势不妙,早已四散逃走。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开。
吴三郎这才缓缓走了进来,叹道,“你说说你,让你来找人的,又不是让你路见不平,怎么又惹出事端了?”
两人竟都没发现好德不见了。
杨羡满心想着那该死的链子,没心思理他,四下环顾,找到正收拾摊位的年轻人,几步走到他面前,斥问道:,
“你手中的东西从哪儿来的?”
待年轻人一抬头,虽然衣衫褴褛、脸上脏污一片,但杨羡还是认出他来,这不正是曾经的大姐夫——杜仰熙吗?
如今的大姐夫可不像两人前世相识时那般意气风发,此时的他稚嫩、消瘦,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灵气逼人的双眸,与前世竟毫无相似之处,怪不得他方才没认出来。
杜仰熙蹙起眉头冷笑,道,“难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吴三郎显然认识他,笑道,“唉~原来是杜举子啊?他跟那些人可不是一伙的,跟我是一伙的。
前次我买了您的画,您还有印象吗?”
杜仰熙盯着吴三郎看了一会儿,似是才想起他是谁,淡淡道,“画卖,东西不卖。”
即便刚刚被那般争抢,他也没松手,可这东西对他无比重要。
杨羡强压怒火,解释道,“那链子是我为家中姐妹在城中珍宝斋定做的,除了她们这世上谁都没有。
当时就与掌柜说好,不准做出来卖给别人,怎得如今你手中有个一模一样的?你把那东西借与我,我好去找那掌柜当面算账!”
杜仰熙听了不仅不恼,却反问道,“如此说来,你认识这东西的主人?”
杨羡怔愣片刻,道,“东西在你手中,你反倒不认识这东西的主人?”
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的杜娘子开口道,“这东西是一个心善的姑娘送的。
哦,她还给了我这个,小郎君你看看,是不是你家中姊妹的东西?”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虽已洗得颜色发白,但仍能看出纹样精致、绣工精湛。
吴三郎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狐疑道,“唉?这不是大姐姐的东西吗?”
原来郦寿华那日在码头上救下的正是杜仰熙的母亲。
杨羡被这峰回路转惊呆了,暗暗感叹世间缘法之奇妙,相隔山海也能再相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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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郦乐善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终于在林间某处停了下来。汗水和泪水一同落下,不知不觉打湿衣襟。
郦三娘康宁追在后面,见她总算停下,气喘吁吁地问道,“小五,怎么越喊你你跑得越快?险些把我累昏过去……”
郦乐善擦了擦眼泪,唔哝回道,“没什么,那边太闷了,我过来透透气。”
说着,她暗暗拽断缠在腕上的手链,重重丢了出去。
康宁惊呼一声,赶忙捡了回来,道,“杨弟弟送你的东西,往日你爱惜得不得了,今日怎么就丢了?”
提起祸首,乐善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俯在康宁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可把康宁吓了一跳,郦五娘子向来流血不流泪,从来只有假哭没有真哭,这般软弱伤感的模样还真是头一回见。
康宁忙揽住她哄道,“好妹妹,这是怎么了?”
乐善哭诉道,“我都说他不是个好人,可你们都夸他!哥哥夸他良善讲义气,娘夸他为人赤诚。
那他怎么只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