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从薛府逃脱的“廉贞”,此刻竟不见同在一处的“尚珍珠”,正孤零零的一人跪于开封府公堂之外。
静听堂内郑素娥对薛嗣祖的指控之词,字字泣血、句句含泪。
薛光已是站立不稳,急切反驳道,“一派胡言!太学管束极为严格,那日又非休沐之日,他怎会无故出得门来?”
柴安笑道,“薛大人,若薛郎君是能轻易被管束之人,怎能在您眼皮子底下置办下如此庞大的家业?
您都管束不住的逆子,会觉得太学中的一干文人夫子们能约束得了他?”
薛光摇摇欲坠,紧咬牙关,才勉强不失往日的风度。
一代贤臣,竟因教子无方,落得如此被人当面嗤笑的境地,实在令人叹息。却偏偏有理有据,无人能替他分辨一二。
沈慧照冷冷瞥了柴安一眼,方才呵斥道,“王能、韩鸿!郑氏指认那日你二人也在现场,可承认否?”
两人齐齐摇头,王能道,“郎君在上学出不得门,我二人自然也在薛府。若大人能寻来被遣散的薛家人,定能为我二人作证!”
永坡巷薛府的下人自那夜之后便被遣散得一干二净,一时之间难以寻到,堂上双方自是各执一词。
他二人心中盘算,即便日后沈慧照寻得证人,也自有为替儿子开罪的薛光另想他法。
只是他们忘了堂上还有一个柴安。
柴安拱手道,“沈大人,在下倒认得一位被遣散的薛府下人,此刻恰在堂外听候传唤,不如将其唤进来一问?”
沈慧照一愣,暗忖这与前几日商量好的不太一样,怎又新多出一个证人来?
却见柴安以扇掩面、微微一笑,便知这是新得的关键人物,遂传令将人带上堂来。
只见一人从堂外走进,不止杨羡惊愕,就连素来端庄持重的沈慧照也呆立片刻,皆因这人极像一个人。
“参见大人,小人原是瑞祥傀儡戏班的一名戏子。因《镜花缘》中廉贞一角唱得好,便也被人称作‘廉贞’。
初时也曾风光过,得入高门内宅为无数贵人唱过。可后来京中禁演《镜花缘》,便被班主贱卖给了薛嗣祖,至今差不多已有半年。”
廉贞盈盈下拜,不等沈慧照询问,便自行说了起来。
杨羡见他这般模样,又听他所言,哪还不明白?当即暗悔那日打得太轻,真该将薛嗣祖直接打死,省得如今平白担了虚名。
这廉贞虽是戏子,却不像身旁的郑素娥那般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反倒如倒豆子一般,口齿伶俐地说了下去。
“方才小人在堂外,已将事情缘由听得清楚,不劳大人垂问,自当禀告明白。
郑氏是于三月十六日入府做的养娘。
那日牙婆带了许多人来,薛嗣祖一眼便相中了她。不止郑氏,府中所有年轻貌美的女使皆由他亲自挑选。
原本以郑氏的容貌,是要被选入内院的,但因她已婚且有生育,才得以留在外院,未像其他女使那般,轻易被薛嗣祖得手。”
韩鸿怒喝道,“你一个被买来的戏子,整日被关在后院出不得门,能知道个什么?!”
沈慧照冷冷瞥了他一眼,韩鸿立刻噤若寒蝉。
廉贞笑道,“你既承认我是从薛府出来的人,那我所言自然作数。”
沈慧照问道,“那你且说,四月初八那日,你眼前的王能和韩鸿可在府内?”
廉贞道,“原本是在的。那日并非休沐日,不知为何薛嗣祖偏偏晌午时分回了家,刚回来便又匆忙带着他二人出了门。
出门前还说什么‘这次找到了她的去处,看还能饶得了她’之类的话,如今想来,定是寻到了郑氏的住处,上门为非作歹去了。”
王能见惯他往日卑躬屈膝的谄媚模样,不妨他私下留意府中之事,还全记得如此清晰。
竟一时忘了实在开封府的公堂之上,指着他怒骂道,“放你娘的屁,你竟敢信口雌黄诬陷我,是不是想死……”
“啪!”沈慧照重重拍下惊堂木,呵斥道。
“竟敢咆哮公堂,左右,掌他的嘴!”
立刻便有差役上前,掏出个三指宽、长一尺有余的竹板,打在王能嘴上。
看似不轻不重的两下,竟立时把人打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直把王能疼得瘫倒在地,连哀嚎都叫不出来。
众人素知沈慧照的威严,却并不知他的厉害,如今初露执掌一府刑狱的狠辣手段,莫说郑氏早被吓得魂不附体,便是见多识广的柴安与杨羡也冷汗直流。
他却似未看见王能的惨状,复又转头轻飘飘地对廉贞道,“你继续说!”
此刻才知廉贞似真见过大场面,虽脸色惨白,仍能镇定答道,“并非小人私下揣测,而是那日夜间,薛嗣祖归家后与小人在床笫之间亲口所言。
他厌恶小人的长相,每每欢好都要让小人装扮一番才行。
那夜不知怎的,脸上的妆容脱落大半,他便开始又打又骂,言语之中便透露了出来。
还有,他的左肩上有一圈齿痕,想来是郑氏反抗时所伤,中间似缺了一块。”
郑素娥颤巍巍地张开嘴,果见其上颚门牙旁少了一颗锋利的虎牙,至此“郑氏杀夫”一案再无可辩驳。
沈慧照怒喝道,“将王能、韩鸿带下重打三十大板,若还不招,便再打三十!”
王能口不能言,韩鸿当即哭求道,“大人,沈大人,那都是郎君一人所为,实与我二人无关啊!”
沈慧照呵斥道,“方才你二人还说那日在薛府门中未曾出来,此时倒认了?说不得还有隐瞒,不动大刑必不能如实招来!”
薛光也怒骂道,“都是你二人日日怂恿,才害了我的儿子,如今还将罪责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韩鸿对着薛光哭求道,“主人,小的也是心疼郎君日日过得如苦行僧一般,才想让他放松一二,没想到竟酿成如此大祸。
您要杀要剐,小的们全认,实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杀人一案,便是郎君亲站面前,小的们也是万万不敢认下的啊!”
廉贞冷冷道,“你们自是不怕他亲站在你二人面前,因为死去的人压根不是薛嗣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