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郦乐善缓缓道来这月余发生之事,杨羡深知她定是讲了一半、瞒了一半,就着她的手又饮了半盏茶。
才说道,“即便你不愿全讲与我听,我也能猜到,这一月定是你家中诸人忙碌不休,我家中之人只哭哭啼啼的拖后腿。
虽如今是你救了我,我母亲定也没少给你脸子瞧……”
郦乐善打断他的话,笑道,“姑奶奶岂是那受气之人?她脸酸我便不看,说话难听我便怼回去。
只日后伯母跟你告状时,你别来我跟前自讨没趣就好!”
说罢,将他身后的枕头放下,温言劝道,“白白在狱中浪费这么长的时日,当落下多少功课来?且再歇上两日,便好好回太学用功去。
如今此事尚未尘埃落定,诸事不宜。待秋闱过后,你当去几位姐夫家中好好致谢。
还有,这次公堂之上,因四姐夫是堂官,本想让二姐夫上堂为你申辩,可你也知道他的口才,只怕三言两语就要被人辩倒。
若不是柴大官人挺身而出,怕只能让三姐夫上堂了。”
杨羡急欲起身说话,乐善笑着将他按下,又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三姐夫因殿试已惹得官家不悦,此时若再掺和进来,于你于他都不好。
只是这缘故不好跟姐姐们说,只能推说那薛光是二品大员,定有大理寺的推官们在一旁听审,我觉得三姐夫官小言轻,到时候闹将起来,怕他一时胆怯发挥不好。
三姐夫为此生了好大的气,直言我看轻了他的为人,至今还不肯理我呢。
等你下次休沐,当替我好好致歉才好。”
许是身体亏空太过,听着乐善如闲话家常一般轻言细语地为他安排事务,杨羡竟又昏昏欲睡起来,坠入梦乡前拉着乐善的手,含糊问道。
“如今我身陷囹圄,是你救我。若他日我再次落难,只剩背井离乡一条路时,你会不会还在这里等我?”
原来前世杨羡死于返程途中,心中唯一执念,便是想知道乐善究竟是在汴京等他,还是早已改嫁他人。
若是等他自然最好,若是改嫁也能体谅。
毕竟他前世真真是纨绔至极、荒唐至极,便是家中亲眷都信他不过,更何况仅相识不足一年的佳人来?
可他实在太累了,话刚问完便又陷入沉睡中。
半梦半醒之间,似有一双冰凉的小手拂过他的额发,低喃道,“真真是个傻子,我为何要在这里等你,就不能随你一同远走么?”
此案终于在一月之后落下帷幕。
任凭沈慧照如何询问,薛光都不肯说出薛嗣祖的下落和诬陷杨羡的真正缘由。
他身为大理寺卿,官至正二品,昔日同僚及门生几乎遍布大半个朝堂,有人为他求情,有人为他奔走。
且不论是换死囚、包庇还是诬陷,都罪不至死,加之他往日功绩累累,朝堂几番讨论,竟只将他罢官了事。
消息传来时,杨羡正在太学沉浸于题海之中,听闻后也无甚反应。
只罗瑗怒不可遏,道,“他几乎将你陷害致死,不说判个斩立决,也当有几年牢狱之灾。
偏还能功过相抵,真不知这宋律是为谁而定!”
杨羡也早已哄好了吴三郎,归家时也听他叹道,“你莫怪官家糊涂,实是你没见朝堂之上,两位大相公、半数朝臣当堂为他做保。
又说那薛光只是爱子心切,一时情急才攀污了你,虽有违法理,却也在情理之中。
若不是你仗着有个宠妃姐姐、无缘无故的出手伤人,怎能赖到你的身上!
竟还……”
杨羡笑道,“还如何?”
“……还将后宫修容娘子比作那杨妃、武后之流,说你还未出仕便开始涉足朝政,只怕他日真考中了,便真成了杨国忠和武三思,闹着要革去你的功名。”
吴三郎叹道,“还好太学中出来的官员也不少,才没让他们得逞。”
“四皇子才几个月大,便已有人按捺不住了。”
若杨羡起初不知为何遭此一劫,待对方出此昏招,便是傻子也能猜出幕后之人所为何事了。
总不是嫉妒他的才学吧!
宫中杨玥也回过神来,期期艾艾地对赵祯哭道,“此事与羡哥儿无关,皆是因妾与麟儿之故连累了他。
原先妾还未产子之时,人人都夸他是栋梁之材,如今才过多久竟又变了风向。
官家以后竟还别来了,说不得往后恩宠多了,更有人要寻衅到妾身上。
妾贱如蒲柳,倒也算不得什么,可麟儿该怎么办?他还不到周岁,怎能抵挡他人暗算!”
先帝子嗣不丰,虽育有三子却仅赵祯存活。
赵祯还不如先帝,育有四子已亡三人。
起初以为是天意,如今被杨玥哭哭啼啼说了半日,隐约觉得怕还有人为。
他虽仁善,却也分缘由。若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自愿轻轻放过,可若是涉及子嗣和偌大的江山,便再也按捺不住。
当即便要让张茂则传旨,赐死返乡途中的薛光,要杀一儆百。
杨玥却又哭哭啼啼地劝道,“我刚哭完,官家便要杀了薛光,怕更让那些人骂我是祸国的妖妃了……”
赵祯不语。
没过几日,竟有人传出薛光归家祭祖时不慎跌落山崖的消息。
不过这都是后话,且除却少许知情人士,并未广而传开,至少太学中一心诵读圣人书的学子们都不知道。
罗瑗自那日抱怨了几句之后,便愤愤然与杨羡一起专心读书,直言以后要去开封府,随沈大人做一个刚正不阿的严官。
转眼秋闱便至,杜仰熙上次因故错过,这次定要下场。
待成绩出来,果然高中榜首。
不等第二日,杜娘子便奉上礼物亲至郦娘子面前求亲。
许是被“状元女婿”的名头冲昏了头脑,郦娘子这次没询问郦寿华的意见,竟满口应下。
待郦寿华带着妹妹们看榜归来,才得知母亲又将她许人的消息。
郦娘子喜不自胜道,“一甲第一名,那可是状元,本朝的状元一共才几个,如今有一个出自我家,当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郦康宁笑嘻嘻道,“诶呀呀,有了状元女婿,那进士女婿便要靠边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