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有湖 第5章 生日宴

“大梨，你要回焦土了？”

关朔刚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就听见左晨赫扯着嗓门喊，生怕走漏了风声似的。

雯雯趴在桌子上，拿纸巾抹着眼泪，抽抽嗒嗒：“真就走啦？”看样子是哭了有一会了。

关朔望着那边一边火速忙着收拾东西，一边温柔安慰雯雯的黎乔，心里头顿感五味杂陈。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就好像你一直养着的一只秃毛老猫，每天晚上喵喵叫个没完，吵的人睡不好觉。偶尔还会伸出爪子挠你一下。

突然有一天，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从二十八楼一跃而下，回头告诉你它是飞天老猫，它要飞回家了。

关朔指腹摩挲着办公桌上那摞厚厚的文件稿，签字钢笔打开又合上，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怎么这么突然？”

黎乔将最后一件私人物品放进已经打包好的箱子里，头也不抬随口回答：“我妈让我赶紧回家。”

关朔视线扫过他那规整到空无一物的办公桌面，心里头突然有种什么东西空了的感觉。

他不自觉皱起眉头，张开嘴语调回转了几个弯，还是忍不住讥诮：“你是妈宝男吗？”

黎乔哼哧两声，斜起眼睛瞪他：“你不是一直嫌弃我没用，我回家了你不开心吗？”

按理来说，是应该开心的。

如果黎乔来的头一天说要走，他都能马上出去买个炮仗把黎乔绑上面一炮崩走热烈欢送。

但现在……怎么就变了滋味呢？

关朔捉摸不透，也懒得费心思捉弄，只是一心想问：“是不是我爸嫌你没用，给你开了？”

黎乔白了关朔一眼，走都要走了，也不想和他斗嘴。

把视线落回哭得梨花带雨的雯雯脸上，轻声哄着：“别哭了大美女，等关叔叔过生日，我就来了。到时候我们生日宴上还能见面呐。”

左晨赫直叹气，捂着胸口：“哎，你一走这办公室又变回老样子了。”

黎乔拍拍左晨赫肩膀，伸手指向阳台上的大刺球，面部表情好像在做什么临终遗言：“帮我好好照顾它，不要让它少一根刺，他是我的心肝宝贝。开春了给它找个伴儿，我看它孤苦伶仃真是可怜……”

左晨赫被他絮絮叨叨念叨一通，最终还是笑出来：“我知道了，合着这办公室你最舍不得的就是那盆刺了是吧？”

黎乔咧开嘴笑了笑，潇洒一挥手：“朋友们，再见啦！”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人影已消失在门口。

屋子里刹那间恢复了宁静。

关朔快速转动着手中的钢笔，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他不自觉伸手搓了搓头发，站起身一把抓起大衣，急匆匆地向门口方向走去。

“我去送送他。”

大概是相处时间久了，即便是面对再怎么惹人生厌的人，也难免会生出几分情谊。

况且，他也并不是真的很讨厌黎乔。

甚至可能还有一点点……

办公楼门口显得格外冷清，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

一个双手捧着箱子，另一个则紧抓着外衣，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

“……”

空中似有几只青鸟划过……

黎乔：“你不说送我，车呢？”

关朔：“今早没开来。”

黎乔瞥了瞥他，没开车来还急匆匆把他叫住？

“那你…目送？”

关朔稍作迟疑，踌躇着开口：“我可以去和我爸说，你...”

黎乔倒是接的语速飞快：“涨工资的话我可以考虑！”

关朔哭笑不得，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脸比城墙厚的？

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继续追问：“到底为什么？”

黎乔无奈摊摊手：“说了啊，我妈让我回家。”

关朔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你就那么听话啊？”

他看黎乔可不像是什么五好乖孩子。

黎乔又眯缝起那狭窄的三角眼睛，一脸鄙夷之相：“你在教唆我不要听妈妈的话吗？你这人心眼忒坏！”

关朔轻慢地呵出声：“慢走不送！”

真是狗咬吕洞宾！

心下那种彷徨感荡然无存，鬼才会对这种人产生羁绊之类的感情。

简直就是浆糊上脸，鬼迷日眼！

走了个黎乔，还有李乔、张乔、王乔，这世上的人多了去了，谁会在乎这一个两个的。

但当晚…关朔的电脑浏览记录全都是

焦土哪里好玩、焦土人文风貌、焦土人为何喜欢在脸上涂染料…焦土的土是被烤焦的吗等……

自从黎乔离开公司之后，这里就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整天都是大会小会接连不断。

尤其对于关朔而言，身为关家独苗，他更是感受到了来自父亲关启仁那微妙而深沉的期望与压力。

这一切明眼人都看的明白，无非是老一辈在悉心栽培下一代接班人。

关启仁显然已心生退意，渴望颐养天年。

如此一来，关朔便忙得不可开交，原定的那趟焦土之旅，也只能被暂时被搁置一旁。

“爸，你才54，你这么早退休干什么？”

关朔揉着疲惫的双眼，乌青的黑眼圈格外显眼。

关启仁抖了抖眉毛：“臭小子，爸的半辈子都交给了事业，剩下的日子，要追逐爱情！”

关朔：“妈知道这事吗？”

关启仁澹然地抿了一口茶水：“你妈打算和我一起私奔。”

这个年纪私奔？私奔去月球吗？

关朔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杯沿刚送至唇边，忽然想起什么：“爸，黎乔是不是让你给开了？”

关启仁笑眯眯一张脸，手指轻扣着膝盖打节拍，沉默不语。

关朔舔舔后槽牙，为黎乔说起言不由衷的好话来：“其实，他还算努力的，工作能力也……也过关。”

毕竟不是谁都能黑进奶茶店监控的，至少证明…也许可能他是个可塑之才。

但关朔这番话说的也是极为勉强，黎乔每天正事不干，就会抬杠挑刺。

一说干活不是眼睛瞎了听不见，就是耳朵聋了看不清，更离谱的还说自己马上要偏瘫了，得赶紧上医院去针灸。

这人浑身上下真是无一可取之处，但又不知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总是想着他。

关朔这话恰巧被推门而入的关母听见了，满目慈爱地接过话茬连声说：“是啊是啊，那孩子真是讨人喜欢，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

这说的是黎乔吗？他浑身上下到底哪一点讨喜？

这话听的关朔一头雾水：“妈也见过他？”

王慧敏轻叹一声，眼底泛起怀念神色：\"我跟大乔他妈妈是发小，那时候天天黏在一起。凤芝远嫁那天，我哭了好几天。大乔这孩子的眼睛特别像她，我一见，就总能想起当初一起上学的光景，这都多少年了…”

关朔仔仔细细地听着，心下更觉得疑惑：“爸，你给我妈好闺蜜的儿子炒鱿鱼了？”

关启仁眼皮子都懒得抬：“许凤芝非要他回去，我有什么办法？我就说在咱们边城多玩几天。”

关朔惊讶地半张着嘴巴，简直难以置信：“玩几天？不是黑客大手？不是找石头吗？”

“你还真信了？谁传家传个破石头。”

关启仁憋不住笑，他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实诚了。

假的？难道都是假的？

当初是谁那么一本正经地把他叫到办公室，煞有介事地宣称如果找不回来就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关朔顿时有种被人合伙坑骗的感觉…

不过…既是熟识，那就说明，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每天两天一线的忙碌间，半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关父的生日也如约而至。

每到这个时候，关朔总是感觉头疼。

四面八方的人汇聚一堂，说着些千年不变的官方语数，他还要记清楚每个人的名字，打着腔调装客套，最累人。

他想出去透口气，前脚拐出卫生间，余光便瞥见门廊转角处两个黑影正佝偻着腰，鬼鬼祟祟地捣鼓着什么，檐下阴影将他们半张脸遮得模糊不清。

“楼上真的有古董展示吗？”

“有的有的，这层是宴会，上层是搞古董拍卖的，不过还没开放。”

“那偷偷的去看看行不？”

“偷偷看什么呀？”

关朔像幽灵般站在黎乔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把心里正虚着的黎乔吓得一激灵。

声音没有底气却还是不服气地嘟嘟囔囔：“你这人讲不讲礼貌啊，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呢？”

关朔故意板着脸：“我正大光明的听怎么就偷了，倒是你，别在违法乱纪的边缘疯狂试探啊。”

黎乔脖子往后缩了缩，嘀咕：“就看看，也看不坏。”

黎乔因为今日要出席正式场合，脸上没涂那些乱七八糟的染料，看起来跟平时有很大的不一样之处。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关朔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可能他的眼皮没有那么肿了，嘴唇也和香肠有了一定区别。

关朔仔细看着他，黎乔的皮肤原来挺白的，就是脸上的疹子显得更红了。

又想起他每次耍欠时伸出的手指，跟他的脸部肤色终于匹配起来。

“你干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我？”

黎乔斜起眼睛瞪他，又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关朔视线又落回黎乔的眼睛上面，他母亲说黎乔的眼睛像妈妈。

但说真的，这眼睛真的还有什么遗传的必要吗？

于是，当关朔首次见到关母口中常常提及的凤芝时，他愣住了。

像？哪里像？不知道发际线浓密算不算像？

许凤芝已经45岁了，可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没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依然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论及黎父，那更是一表人才，风姿皎然。

关朔不禁暗叹…

黎乔啊黎乔，你这基因重组链到底是怎么选的啊？

他忍不住又看向黎乔，借着笑闹声往他身旁挪了挪，压低声音说：“我带你上楼去怎么样啊？”

黎乔连连摆手摇头，一本正经且斩钉截铁地说：“违法乱纪的事我不干。”

?呵！现在装的人五人六了…

关朔笑了笑：\"楼上拍卖会我们家是股东，这相当于自家地盘，去逛逛应该没问题，不算违规。\"

黎乔看向他的眼眸猛地一张，半晌才发出一声惊叹：“你家也太牛了吧。”

对关朔而言，家世的夸赞早已沦为社交场合的客套话，他习惯用冷漠的疏离感抵御这种浮于表面的恭维。

可眼前这个人，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与众不同。

关朔细细思量，关于黎乔的事，总是新鲜的，好奇的，但细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因为他那个喜笑善讽的眸子，偶尔掠过一丝迥异的神情，方叫人倍感新奇。

六楼尚未对外开放的展厅空无一人，脚步声在寂静中荡起回响。

黎乔指尖轻触展柜，满脸欣喜地向内张望。

关朔倚在展墙旁轻笑出声：“真看不出来你居然会喜欢这些东西。”

黎乔盯着展柜里的紫晶胸针，突然感慨：“这胸针是维特尔伯爵给莱妮做的，紫水晶在灯光下像红酒一样。可惜他得霍乱死了…”他睫毛在玻璃上投下影子，像句没说完的话。

关朔听得份外认真，大概每个人都从小养成了一种喜欢听故事的怪习惯，他喜欢听黎乔讲，也喜欢见黎乔眼里的光。

关朔笑着睨了他一眼：“没让你来当讲解员真是可惜了。”

黎乔毫不犹豫接话：“要加钱…\"

关朔：“……”

这人是不是钻钱眼里去…

黎乔瞧着关朔那副语滞的神情，憋着笑提醒：“我们回去吧，不好耽搁太久。”

这熟悉的猫抓感………

关朔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随着黎乔的脚步向电梯口走去。

俩人刚踏进宴会厅，左晨赫一抬眼便瞅见了黎乔，立马撂下酒杯熊扑过来。

黎乔被他撞得踉跄半步，后背直接怼上关朔硬邦邦的臂膀，一缕木质味檀香钻入鼻尖…

关朔下意识伸出手回护，手还没落到人腰上，就被左晨赫一屁股挤开。

“大黎你可算回来啦！\"左晨赫箍着黎乔脖子晃：“我想你想的寝室难安啊～”

黎乔有理由怀疑，左晨赫见谁都是这么一套说辞。

雯雯笑着向黎乔奔来。

关朔一手迅速把左晨赫从黎乔身边拽开，

另一只手横隔在半空，挡住了飞奔而来的雯雯，低声提醒：“注意影响。”

“你们关系这么好啦？”

白洛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三个人动作停顿，齐齐扭头望去。

白洛铭笑着问“我找你好半天了，去哪里啦？”

“厕所。”关朔随口敷衍说。

白洛铭皱了皱眉：“这么久？”

黎乔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他人美心善，还顺便帮保洁阿姨打扫了一下。”

“你们几个凑在桌子旁嘀咕什么呢？快过来吃蛋糕呀！”王慧敏笑吟吟扬声招呼，快步上前拉住黎乔的手：“大乔可算来啦！阿姨这两天可天天念叨你呢，要不就留下来常住，别折腾回去啦？”

许凤芝拉开身边的椅子，娇嗔地调笑王慧敏：“你看看，要跟我抢儿子了，那我咋办？”

王慧敏切下蛋糕，半边身子倚在桌沿调笑着：“你也留下吧，让老黎一个人回去。”

黎乔笑着接过王慧敏递来的蛋糕，刚要往嘴里送。

许凤芝大手一挥，啪地打掉了黎乔手中的小叉子，瞪圆眼睛训他：“还吃，你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

黎乔手心一空，没吃到蛋糕舔了舔嘴角，瓮声瓮气嘟囔：“就一块蛋糕你急什么嘛。”

王惠敏跟着出声附和：“孩子爱吃就吃呗，大小伙子的还怕胖呀？”

许凤芝埋怨地斜眺着黎乔，把蛋糕碟子推的更远：“他就是特殊体质，鸡蛋，芒果豆子榴莲海鲜都过敏，偏他自己不注意，你看看吃成什么样了。”

黎乔懒洋洋抬手蹭了蹭鼻头：“哪那么严重，我不活的好好的嘛。”

许凤芝敲敲桌子：“就属你不听话，看看人家小朔。”

黎乔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关朔，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他不过敏，他肯定能吃，他又不用听话…

关朔也睨了一眼黎乔，看他那表情就知道心里想什么呢。

笑着回应许凤芝：“阿姨放心，以后我监督他。”

“还有小白呀，雯雯、小赫都坐吧，大乔不能吃，你们替他多吃点啊。\"王惠敏热情地招呼着众人。

“谢谢阿姨！”几个年轻人在长辈面前都显得格外乖巧。

白洛铭从包里掏出了一幅自己得奖的画作——《青山》，打算作为礼物送给关启仁。

许凤芝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看画，尤其是山水画。

她先接过画仔细观赏起来，眼神紧盯着那画中的山水，连声称赞：“哎哟，画的真是不错。真好看呐！看这树，跟相机照下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