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镇狱经 第2章 悬龙山语石

一夜雨歇，天光微亮时，落石镇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倒映着灰白的天空，屋檐还在滴着昨夜残留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草木芬芳。几缕炊烟从镇子各处袅袅升起，为这寂静的清晨增添了几分生气。

苏尘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踏实。昨夜王大婶的话，李铁匠的叹息，以及自己心中那份被悄然点燃的、对走出小镇的渴望，像炉膛里忽明忽暗的火星，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烁。

他简单洗漱后，没有生火，只是啃了两口昨晚剩下的、有些发硬的麦饼，就背上了采药用的藤筐，腰间别上了一把用了多年的柴刀，又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火镰和一小包盐巴——这是进山的标配，盐巴可以防蛭虫。

走出破旧的小屋，清晨的凉意让他精神一振。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略带湿气的空气灌入肺腑，脚步轻快地朝着镇北的悬龙山方向走去。

今天进山，首要目的是为王大婶寻找“润肺草”。这种草药并不算特别稀有，通常生长在悬龙山外围向阳的潮湿石壁上。但苏尘心里，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念头——或许，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

昨夜站在山脚下，望着那被云雾和夜色笼罩的庞大山影，他心中那份悸动，此刻依旧未曾平息。他知道悬龙山深处危险，绝非他一个半吊子采药人、铁匠学徒所能涉足。但那块贴身收藏的、带着神秘图案的布片，似乎总在隐隐提醒他，他的来处或许并不平凡，他的未来或许也不该仅仅是打一辈子铁。

通往山林的小径因为昨夜的雨水而变得有些泥泞，两旁的草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苏尘走得很稳，他的脚步轻盈而富有节奏，常年在山林边缘活动，让他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

进入山林，光线顿时暗淡了不少。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只有斑驳的光点透过缝隙洒落下来。林间鸟鸣清脆，偶尔有不知名的小兽从灌木丛中窸窣窜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苏尘没有急着寻找润肺草，而是先沿着熟悉的路径，往更深处走了一段距离。他需要找一些用于打铁的特殊木炭，那种生长在阴翳处的硬木，烧出来的炭火旺且持久，是李铁匠点名要的。

一边搜寻合适的硬木，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他的目光扫过树干、岩石、地面，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源于早年独自求生的经历，也源于内心深处那份对未知的好奇。

砍伐了几棵合适的硬木，用藤条捆扎好，暂时放在一旁。苏尘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开始专心寻找润肺草。他记得往东面走，有一片小小的断崖，崖壁湿润，以前曾在那里发现过品质不错的润肺草。

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拨开挡路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果然，一片不算太高的石壁出现在眼前，上面布满了青苔，一些喜阴湿的植物顽强地生长在石缝间。苏尘眼睛一亮，他看到了几株叶片肥厚、边缘带着细密绒毛的植物，正是润肺草。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石壁，拿出腰间的柴刀，不是用来砍，而是用刀尖轻轻撬动润肺草根部的土壤。这种草药需得连根拔起，才能保证药效。他动作熟练，很快就采集了足够的分量，用干净的麻布仔细包好，放进藤筐底层。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石壁上方，靠近崖顶边缘的地方，有一抹不太一样的色彩。那不是青苔的绿，也不是岩石的灰褐，而是一种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暗红色？

苏尘皱了皱眉，抬头仔细望去。那个位置有些高，被一些垂下的藤蔓半遮半掩。他退后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好像是一块嵌在岩石里的石头？但颜色很奇怪，而且，周围的岩石似乎有一些不自然的碎裂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过。

一种莫名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然后开始寻找攀爬上去的路径。这片断崖虽然不高，但岩壁湿滑，并不好爬。好在旁边有几棵歪脖子树，根系发达，紧紧抓着岩石。苏尘试了试树干的牢固程度，然后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敏捷地向上攀爬。

常年打铁锻炼出的臂力，以及采药练就的平衡感，让他在湿滑的岩壁上移动得还算稳健。很快，他便接近了那个散发着暗红色光泽的地方。

离得近了，他看得更清楚了。那确实是一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头，大部分嵌在岩石里，只露出一小部分。石头的表面并不光滑，带着一种奇特的纹理，颜色是深沉的暗红，但在某些角度下，会反射出微弱的、如同金属般的光泽。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这块石头周围的岩石，确实有明显的破损痕迹。几道深深的划痕，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利器劈砍所致？而在稍远一点的地面上，他似乎还看到了一些已经干涸的、颜色发黑的痕迹，像是血迹？

苏尘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这里发生过什么？是猛兽搏斗，还是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山林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潜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暗红色的石头上。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块石头不一般。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石头裸露的部分。

入手处，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感。这种温热感很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与周围冰冷的岩石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石头？某种特殊的矿石？落石镇附近虽然矿产不算丰富，但偶尔也有猎户或采药人捡到些奇特的石头，拿到镇上换点零钱。可苏尘跟李铁匠学打铁，也接触过不少矿石，从未见过这样的。

他尝试着用柴刀的刀尖去撬动那块石头。石头嵌得很紧，他费了一些力气，额头又开始渗出汗珠。伴随着一阵细微的碎石剥落声，那块暗红色的石头终于松动了。

苏尘连忙用手稳住，小心地将它从岩石里完整地取了出来。

石头入手颇沉，比同样大小的普通石头要重上不少。它形状不太规则，像是一块矿石的原胚。暗红色的表面下，仿佛有流光在隐隐涌动，但仔细看去，又似乎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那股温热感，在脱离岩壁后，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

苏尘握着这块石头，心脏“砰砰”地跳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隐隐感觉到，这块石头可能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这或许就是他一直模糊期待着的“不一样”的东西？

他警惕地再次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将石头用一块麻布层层包裹起来，塞进了怀里，紧贴着皮肤。那温热的感觉透过布料传来，让他的心绪难以平静。

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可能发生过打斗，也许会有麻烦。

苏尘不再犹豫，快速而谨慎地从石壁上爬了下来。他捡起之前砍好的硬木，背上藤筐，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回去的路上，苏尘的脚步明显比来时快了许多。他不再留意路边的风景，满脑子想的都是怀里那块神秘的石头，以及它周围那些可疑的痕迹。

他努力回想镇上流传的那些关于“仙师”的传说。飞天遁地，点石成金那些都太遥远了。但他也听说过，有些特殊的矿石或者天材地宝，蕴含着天地灵气，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难道他捡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块石头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机缘，还是祸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石头，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不管是什么，他决定先把它藏好，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一路无话，苏尘安全地回到了落石镇。此时天已大亮，镇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路过李记铁匠铺时，李铁匠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看到苏尘背着木柴和藤筐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以为你小子迷在山里了。润肺草采到了？”

“采到了，师傅。”苏尘应了一声，将捆好的硬木放在铺子门口，“木柴也砍好了。”

“嗯，放那吧。”李铁匠吐了个烟圈，不再理他。

苏尘也没多停留，背着藤筐径直往王大婶家走去。

“王大婶，我回来了。”

王大婶听到声音，连忙迎了出来，看到苏尘藤筐里的润肺草，脸上笑开了花：“哎呦，还真让你找到了！辛苦你了，尘娃子。”

“不辛苦。”苏尘将润肺草递给王大婶，又关心了几句她的身体，看着她将草药小心收好，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和王大婶告别后，苏尘终于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他插上门闩，走到床边，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块用麻布包裹的石头。

屋子里光线昏暗，他将石头捧在手心，凑到唯一的小窗户前，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天光仔细观察。

暗红色的石头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表面的纹理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质感。那股温热感似乎一直没有消散。苏尘尝试着将它放在桌上，用手边的工具，比如小锤子、或者锉刀，轻轻地碰触了一下。

石头异常坚硬，远超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铁矿石。小锤子敲上去，只发出“铛”的一声闷响，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锉刀也完全无法在上面留下划痕。

这更加印证了苏尘的猜测——这绝对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收起了工具，重新将石头握在手中。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他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他不知道这块石头具体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该如何利用它。但他明白，这或许是他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

他找到床底下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里面放着他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和那块贴身收藏的神秘布片。他犹豫了一下，将那块暗红色的石头小心地放进木箱的最底层，压在布片的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窗外，落石镇的喧嚣渐渐清晰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他而言，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然要去铁匠铺打铁，依然要为生计奔波。

但只有苏尘自己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他的心中，多了一个秘密。一个温热的、暗红色的、来自悬龙山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或许将指引他，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