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镇狱经 第3章 炉火映初心

日子像落石镇旁那条蜿蜒的小河，日复一日，不疾不徐地流淌着。

自从在悬龙山断崖处捡到那块暗红色的温热石头后，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苏尘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和以前并无二致。天不亮就起，帮李铁匠开炉、拉风箱，然后便是一整天“哐当哐当”的打铁声，傍晚收工，去看看王大婶，最后回到自己那仅能遮风避雨的小屋。

他依旧沉默寡言，埋头干活。李铁匠还是那副暴躁又带着几分懒散的样子，时不时吼他几句，或者自顾自地喝着闷酒。王大婶的咳嗽在润肺草的调理下好了些，见到苏尘时，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落石镇的人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铁匠学徒身上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只有苏尘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秘密，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既带来隐秘的灼热，也伴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

每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回到小屋插上门闩后，便是他一天中最期待，也最忐忑的时刻。他会小心翼翼地从床底的旧木箱里取出那块暗红色的石头，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翻来覆去地观察、摩挲。

石头的温热感始终存在，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一颗活物的心脏，隐隐能感觉到一种脉动般的韵律。但这感觉太过微弱，缥缈不定，苏尘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尝试了很多方法。

他试过用水浸泡，石头毫无反应，只是颜色在水中显得更加深邃。

他试过用火去烤——不是直接放进炉火，他不敢那么冒险，只是凑近油灯的火焰，或者用烧红的火钳试探着接触。石头的温度似乎会略微升高一些，但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他甚至偷偷用打铁时磨出的铁屑去摩擦，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反应，结果依旧是徒劳。石头坚硬如初，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这些天里，他还悄悄留意着镇上来往的行脚商人。落石镇虽偏僻，但偶尔也会有走南闯北的商人经过，带来些外面的消息和稀罕玩意儿。苏尘竖着耳朵，希望能听到一些关于奇石异矿的说法，或者与修行者相关的传闻。

然而，他听到的大多是些家长里短、物价涨跌，或是哪个地方又闹了灾荒。关于修行者的消息，更是凤毛麟角，而且往往语焉不详，充满了夸张和臆测，对他理解手中的石头毫无帮助。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块稍微有些奇特的普通石头？”

夜深人静时，苏尘握着石头，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希望燃起，又渐渐冷却，这种反复的煎熬，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焦躁和不确定。

但奇怪的是，尽管一直没能弄明白这石头的奥秘，苏尘却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力气。

以前他挥舞铁锤，打完一炉铁料，往往会累得胳膊酸痛，气喘吁吁。但最近，他发现自己似乎更能持久了，收工时虽然也累，但不像以前那样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挥锤的力量似乎也不知不觉间增长了一丝，砸在铁胚上时，感觉更加得心应手。

李铁匠似乎也有所察觉，有一次看着苏尘轻松地将一袋沉重的木炭扛进铺子，嘟囔了一句：“嘿，你小子最近好像长了点力气？吃的不少嘛。”

苏尘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没敢多说什么。他隐隐觉得，这或许和那块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白天会用布包好藏在怀里）的石头有关。那股持续的温热感，仿佛在潜移默化地滋养着他的身体。

这种猜测，让他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这块石头，绝对不简单！

这天下午，铁匠铺里暂时没有活计。李铁匠靠在躺椅上打盹，苏尘则在默默地整理着散落在地上的铁料。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一队外地的客商进了镇子，正在找地方歇脚。

李铁匠被吵醒了，不满地睁开眼，啐了一口：“吵吵嚷嚷的，赶着投胎去啊？”

苏尘停下手中的活，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只见一队大约七八人的商队，风尘仆仆，正和客栈的掌柜讨价还价。他们的穿着打扮，明显比镇上的人要光鲜一些，几匹驮着货物的骡马也显得膘肥体壮。

“师傅，好像是从北边来的商队。”苏尘随口说了一句。

“北边？”李铁匠坐起身，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很快又恢复了懒散，“北边不安生，跑这么远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估计是躲什么事吧。”

苏尘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北边怎么不安生了？”

李铁匠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小子问这么多干嘛？不该你操心的事，少打听！听说是悬龙山那边，前阵子好像有‘仙师’打起来了，动静不小。具体咋回事，谁知道呢？”

“仙师打起来了？”苏尘的心脏猛地一缩。

悬龙山！前阵子！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发现那块暗红色石头的地方，那些不自然的碎石痕迹，利器劈砍的划痕，还有疑似血迹的干涸印记

难道那块石头，是那些“仙师”打斗时遗落的？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心中的诸多疑惑！

如果真是这样，那石头的的不凡就解释得通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所用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凡物？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仙师遗落的东西，若是被他们发现在自己手中，那后果苏尘不敢想象。

“怎么？吓傻了？”李铁匠看着苏尘脸色有些发白，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仙师打架，关咱们屁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安心打你的铁，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嘴里却嘟囔着：“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东西死物是死物，活物是活物。石头也是一样，有死石，冥顽不灵，也有活石，能通灵性。碰到合适的机缘，比如至阳的炉火，或者精血，说不定就能唤醒它”

李铁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轻微的鼾声。他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也许是酒后胡言，也许是以前听来的某个传说。

但苏尘却听得心头剧震！

至阳的炉火？精血？唤醒？

他猛地看向铺子中央那座终年燃烧的、此刻正散发着灼人热浪的锻铁炉！

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他看了一眼已经睡熟的李铁匠，又望了望门外渐渐远去的商队喧嚣，心在胸膛里“咚咚”地剧烈跳动着。

试一试？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急，绝对不能让师父发现。

他默默地回到角落，继续整理铁料，眼睛却不时瞟向那熊熊燃烧的炉火，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等到傍晚时分，李铁匠睡眼惺忪地醒来，伸了个懒腰，照例骂骂咧咧地收拾东西准备去喝酒。

“小子，看好铺子！别让人偷了东西！”李铁匠丢下一句话，拎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走了。

铺子里，只剩下苏尘一个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敞开的门，斜斜地照在布满煤灰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炉火依旧旺盛地燃烧着，发出“毕剥”的声响，将苏尘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走到门口，警惕地望了望外面，街上行人稀少。他又快速地将铺子的大门虚掩上，只留下一道缝隙透光。

然后，他走到床底下，屏住呼吸，取出了那个一直牵动他心神的暗红色石头。

石头依旧温热，握在手中，仿佛能感受到他此刻紧张而激动的心跳。

他走到锻铁炉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瞬间就让他汗流浃背。炉膛内，赤红色的火焰翻腾着，仿佛要吞噬一切。

苏尘犹豫了。

李铁匠说的“至阳的炉火”，指的应该就是这个吧？但这炉火的温度极高，足以熔化钢铁。这块石头虽然坚硬，但放进去会不会被烧毁？

他咬了咬牙。富贵险中求！如果这块石头真是仙师遗留，那它必然不凡，或许正需要这样的极致环境才能激发它的真正面目！

他找来一把最长的火钳，小心翼翼地夹住那块暗红色的石头。石头入手沉重，他用尽了力气才勉强夹稳。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微微颤抖着，将石头缓缓地、试探性地靠近炉口。

炙热的温度烘烤着石头，也烘烤着他的手臂。他能感觉到石头表面的温度在急剧升高。

没有异常反应。

苏尘心一横，不再犹豫，将石头猛地送入了炉膛中央，那火焰最炽烈的地方！

“嗡——”

就在石头进入炉火的一瞬间，苏尘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直透灵魂的嗡鸣！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暗红色的石头，在接触到至阳炉火的刹那，非但没有熔化，反而猛地爆发出璀璨的红光！那光芒如此耀眼，瞬间盖过了炉火本身的光芒，将整个昏暗的铁匠铺映得一片通红！

石头表面的暗红色仿佛活了过来，迅速流动，那些奇特的纹理如同被点燃的引线，依次亮起，勾勒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图案！

那图案苏尘猛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细节上有些差异，但那整体的轮廓和神韵，竟然和他贴身收藏的那块破旧布片上绣的图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石头悬浮在炉火之中，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火焰和热量。那耀眼的红光渐渐内敛，但石头本身却变得晶莹剔透，仿佛一块燃烧的红宝石，内部隐隐有金色的流光在穿梭、汇聚！

苏尘握着火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越了他认知的一幕，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赌对了！

这块石头，果然是非凡之物！

而且，它竟然和自己的身世线索——那块神秘的布片，有着某种联系！

激动、困惑、狂喜、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苏尘的大脑一片空白。

炉火中的石头，在吸收了大量热量后，光芒逐渐稳定下来，不再那么刺眼，但那股温热的感觉，却透过火钳，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苏尘的手臂上，暖洋洋的，异常舒服。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注定要拐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了。

炉火映照着少年惊愕而又带着一丝茫然的脸庞，也映照着那颗正在发生蜕变的、神秘的石头。

落石镇的黄昏，依旧宁静。

但一场命运的风暴，已然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