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日月 第165章 夜火焚粮

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天机阁朱红的廊柱，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楚乔立在窗前，望着雨幕中摇曳的灯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玉佩。这枚刻着半朵莲花的玉佩，是老阁主临终前死死攥在手中的，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故人未尽的嘱托。

\"楚先生，阁主有请。\"门外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

楚乔收回思绪，理了理衣袍，快步向议事厅走去。推开门，暖黄的烛光扑面而来，楚淮安正背对着她，凝视着墙上悬挂的天机阁舆图。檀木案几上，青铜博山炉飘出袅袅青烟，混着案头新研的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你来了。\"楚淮安转过身，目光在楚乔身上停留片刻，\"坐。\"

楚乔依言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角。那里，一封未拆封的密信静静躺着，封蜡上还带着湿润的痕迹，显然是刚收到不久。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楚淮安亲自执壶，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玉盏：\"楚乔，你我皆受老阁主提携之恩......\"他声音突然哽咽，眼眶泛红，\"这些年，我每每想起他老人家，便......\"说着，竟落下泪来。

楚乔望着对方颤抖的手，心中警铃大作。记忆中，这位素来狠辣果决的阁主，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意，淡淡道：\"老阁主一生磊落，定不希望看到阁主如此伤心。\"

\"是啊，是啊......\"楚淮安抹了把脸，将酒杯推到楚乔面前，\"来，陪我喝一杯。\"

酒液入口辛辣，楚乔却只浅抿了一口。她余光瞥见楚淮安喝酒时，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案角的密信，心中已然明了几分。

楚淮安虽遭重创，却如困兽犹斗，绝非轻易言败之辈。退回营地后，他立刻召集麾下所有将领与谋士。营帐内气氛压抑得似要凝固，楚淮安脸色阴沉得如暴风雨前的乌云，眼神中怒火与不甘交织，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桌上茶杯弹跳而起，怒喝道：“苏明博这贼子，竟敢三番五次算计我！但我楚淮安岂会坐以待毙，诸位可有破敌之策？”

一名谋士小心翼翼地站出来，说道：“大帅，如今苏明博连下燕子坞与金山寺，士气正盛，且在扬州一带布防严密。正面强攻恐难奏效，不如另辟蹊径。”

楚淮安眉头紧皱，急切问道：“另辟蹊径？你且说来听听。”

谋士轻叩青玉茶盏，泠泠声响在寂静的议事厅中回荡。他起身踱步至悬挂的舆图前，枯瘦的手指如毒蛇般缓缓游走在苏明博防线的薄弱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森然的轮廓。

\"大帅请看。\"他指尖突然重重压在扬州西侧的密林处，\"苏明博重兵尽在前线，其粮草辎重皆囤于白鹭洲。此地虽有守备，但只要我军避过扬州坚城，借夜色掩护，绕道二十里...\"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刃，在舆图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便可如匕首直插其心腹！\"

议事厅内众人倒吸冷气。楚淮安微微前倾身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谋士见状，眼中精芒大盛，继续侃侃而谈：\"待苏明博察觉粮草告急，必然回师救援。而我军可在其必经之路——青石谷两侧设伏。\"他伸手蘸取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三道曲折的线条，\"此处地势险要，两侧峭壁如刀削，只需以滚木礌石封其退路，再以强弩万箭齐发...\"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眼中露出阴鸷的笑意：\"届时苏明博前有断粮之困，后有追兵之急，进退两难之际，便是我军瓮中捉鳖之时！\"言罢，他拂袖长揖，静待主帅决断。

楚淮安抚掌大笑，声震屋瓦：\"好个釜底抽薪！”

楚淮安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此计甚妙！就依你所言。但这奇兵的人选，必须是绝对可靠且能征善战之辈。”

经过一番商议，楚淮安选定了麾下最精锐的一支轻骑部队，由他最为信任的将领刘福安统领。刘福安领命后，立下军令状，誓要完成任务。

秋雨裹着碎叶扑打在牛皮灯笼上，将\"苏\"字军旗浸染成血色。苏明博捏着刚破译的密信，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楚淮安帐下谋士王斌的印章赫然在目，墨迹未干的战报上，\"断其粮道\"四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报——！\"帐外马蹄声骤响，浑身湿透的侦察小队长撞开帐门，青铜护腕在门槛上擦出刺耳声响，\"大帅！刘福安率三千轻骑绕过扬州，此刻已过白鹭洲！\"他抖开浸透雨水的舆图，指尖点在标注粮仓的朱砂红圈，\"看路线，正是要直取我后方辎重！\"

苏明博猛地起身，犀角杯里的冷酒泼在舆图上，晕开大片深色水痕。帐外传来战马嘶鸣，夜风卷着远处村落的犬吠声，更添几分肃杀。他盯着舆图上蜿蜒的青弋江支流，突然冷笑：\"楚淮安倒是学得快，想用当年官渡故智？\"

\"来人！\"他抽出案头令箭，\"传我将令，命粮草营主将张彪加固寨墙，所有火油陶罐即刻布防，违令者斩！\"又掷出第二支令箭，\"调李泉将军部五千步兵星夜驰援，务必在明日卯时前抵达！\"

帐内烛火突然剧烈晃动，苏明博望着摇曳的灯影，脑海中浮现出半月前那场围点打援的厮杀。楚淮安部将拼死突围时飞溅的血珠，此刻仿佛又落在他的甲胄上。他握紧腰间佩剑，寒芒在黑暗中一闪：\"传令赵、钱二位统领，各率三千精锐随本帅抄近道拦截。我们就在青石谷给刘福安设个'接风宴'！\"

三更天的山道上，铁甲与碎石碰撞的声响在山谷回荡。苏明博身披玄色大氅，胯下乌骓马踏碎满地月光。前方斥候突然来报：\"楚军距青石谷还有五里！\"他抬手示意全军隐蔽，月光掠过他冷峻的侧脸，映得眸中寒芒更甚。

青石谷两侧峭壁如刀削，谷中蜿蜒的溪水泛着冷光。苏明博摸出怀中密信，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又看了一遍——信末那抹朱砂红印，与此刻王猛军旗上的印记如出一辙。他将信笺凑近火焰，看着飞灰被山风卷向夜空，低声道：\"楚淮安，你以为这是一招釜底抽薪？却不知我早备下瓮中捉鳖。\"

远处突然传来零星马蹄声，苏明博抬手，三万弓弩手瞬间张弓搭箭。他望着谷口渐显的楚军火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夜风卷起他的大氅，宛如死神张开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