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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是灯火 第50章 出尔反尔的男人

作者:橙黄橘绿有时候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6-03 08:16:00 来源:小说旗

今日钟协统的姨太太们领着各自的孩子来拜,彼此吵吵闹闹,指桑骂槐,倒是一派生气,与丧事格格不入。

钟协统劝了这个,那个又不干了,就跟一个串场的小丑一样,忙个不停。

锦津躲在万字纹窗棂后,指甲在朱漆廊柱抠出月牙痕。

她看见沈世良将打火机凑近《新青年》合订本,火苗舔舐着“婚姻自由”的铅字,青烟在他镜片上蒙了层灰翳。

锦津的心随着火焰跳动。

她是他的不自由,还是他是她的不自由?

深陷爱情泥潭的人动弹不得。

姨娘们争吵声忽近,一个姨太太翡翠耳坠勾住灵幡流苏,扯得供桌烛火猛蹿,在“音容宛在”的挽联上烧出焦痕。

一众人上去救火。

钟协统内心一酸,这大舅哥也看不上自己,他死了就死了,他为人为己,尽到礼数,也就够了。

但宜棠这孩子,他是真喜欢,他又想起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他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女孩子有人倚靠,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过一生不是挺好吗?

宜棠这个孩子,长了七窍玲珑心,凡事看得透,自己又要强,这一生,能幸福吗?

人生不如意十有**,不靠难得糊涂,那日子得难成啥样?

钟协统想起了他的夫人,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几个孩子又闹起来,把灵幡当成了玩具,钟协统连忙去制止,拉拉扯扯,最后总要靠他们各自的娘恶斗来收场。

锦津想起自己的娘孤零零的,有些难过,又想到世良到处留情的风流韵事,难免神伤,忧虑起未来的婚姻生活,是不是也这般在女人的拈酸吃醋中抖落一身鸡毛。

她对沈世良的爱慕伴随着惶恐,她甚至有些羡慕宜棠,孑然一身,其实也是一种自由。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可不是要爹娘去死,爹娘不在,她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她又不跟宜棠一样能干。

她突然觉得,也许她内心也有一个流浪的灵魂吧,她对小棠儿不再是单纯的怜惜之情。

宜棠不在,沈世良帮忙应付宾客,她被姨娘们弄得着实丢人,有些灰心丧气,不敢上前跟沈世良讲话,生怕他会鄙夷钟家的不堪。

宜棠终于回来了,锦津连忙上前,拉着宜棠的手,“棠儿,你去哪里了?”

“给沈世元换药。”宜棠也不避讳,看了一眼,正好与沈世良两眼相对,她感激地笑了笑,沈世良点点头,表示他懂。

锦津嘟囔着嘴巴,“你们在说什么?好像很熟的样子,比我都熟。”

宜棠笑道,在锦津耳边说道,“他是姐夫。”

锦津绯红了双颊,娇嗔道“小棠儿,你……。”

一双粉拳顺势攀上了宜棠的肩膀。

宜棠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掌,一层一层,仿佛裹得是她的心。

对于锦津,她有些内疚,经历了对连泽浅浅的爱慕和一桩莫名的婚姻,她不可能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

沈世良对她的情谊,她怎么会无知无觉,她很后悔自己伤心之下的举动,她觉得自己表现的太差劲儿,为什么要去祈求别人的垂怜?

伤心便是借口吗?

显然不是,她感到羞愧。

宜棠的眼泪落在锦津身上,锦津急忙关切道:“棠儿。”

满眼心疼。

宜棠缠着绷带的手按在门环上,血渍在素绢上晕成残梅。

她望着先前摔碎的碗,此刻碎渣正映着厢房透出的电灯光,像满地不肯瞑目的星子。

“宜棠,锦津。”沈世良走过来。

“我先去回礼。”宜棠走开了,锦津还在,沈世良咽下嘴边的话,“你昨晚没睡好吧。”

锦津害羞地点点头。

锦津看到沈世良身上的血渍,扯下自己肋下的帕子,便给他擦,来回几下,也不见干净,便说道:“你换一件吧,我给你洗。”

“不麻烦了,扔了就是。”

“你去洗澡换件衣服吧,小棠儿我看着。”

锦津不似之前活泼,仿佛有了忧愁。

沈世良点点头,出去了。

锦津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锦津知道,在爱情的国度里,爱得多的那个人总要辛苦些,她已经下过无数次的决心,要以所有的人生热忱来对待她爱的男人。

她雄心勃勃,像一棵芨芨草,卑微却坚韧。

一连七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有增无减,老李也来帮忙,宜棠心下奇怪。

钟协统喜滋滋地拿出一卷报纸,说道:“世元厚道,给大哥撑场子,大哥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又说道:“宜棠,世元势必要带大哥骨灰回天津安葬,日后你们祭奠也方便些。”

宜棠疑惑不解,赶紧抽开报纸,自己父亲的讣告赫然映入眼帘。

谨讣

不孝女荣宜棠

不孝婿沈世元

率亲族泣血稽颡痛陈:

先严荣公讳家成府君,生于同治戊辰年九月廿三,卒于民国二年癸丑四月十八,享春秋四十有六。

前清光绪壬辰科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

历官广东、江苏按察使,江苏都督,激流勇退,隐名乡野,万古流芳。

哀此讣闻。

孤女宜棠泣血待赙

愚婿世元含悲执事

民国二年四月十九日

宜棠捏着讣告的手指在“不孝婿沈世元”处掐出月牙痕,油墨沾在素麻袖口,像条蜿蜒的蜈蚣。

钟协统特意将荣家成遗照选成前清官服画像——孔雀补子上金线泛着冷光,刺得宜棠眼底发涩。

喉头涌上铁锈味,她将讣告按在供桌上。

她并非要追求婚姻自由,事实上她对婚姻并无期待,但沈世元这般出尔反尔,实在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居心?

这些天未见沈世元来捣乱,她本以为他已经想通,不想又来这么一出,她看了一眼父亲,她在心里默默问道,父亲,沈世元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吗?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现在如同一个木偶,被沈世元牵扯着,如今更是以广而告之的方式,把她塞进了沈家。

她也会惶恐。

自鸣钟突然报时,宜棠惊见玻璃罩映出自己扭曲的脸——竟与画像中顶戴花翎的父亲有了三分相似。

宜棠怕自己和母亲一样,天真烂漫拿生命祭奠爱情,也怕自己像父亲,误拿薄情当深情蹉跎一生。

这种极度的拉扯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以及所谓的婚姻。

钟协统兴致极高,荣家成的葬礼显然已经成了他东山再起重回巅峰的起点。

他拥有最世俗的快乐和追求,又有什么不对呢?

宜棠望着钟协统因为权势财富唾手可得而笑痴了的脸和父亲因清高而不露声色的表情,她更加恍惚。

“妙极!妙极!”钟协统抚着八字胡,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他今日心情大好,看见姨娘们围着新到的英国绒布叽喳时,难得没斥责妇人多舌,反而颇为得意跟宜棠商量,“宜棠,世元今天能来吗,若是有记者拍照,他在才好。”

老李凑上来,说沈大人派人送了挽联来,钟协统赶紧压低嗓子对跟着的账房说道:“招牌赶制出来,就写沈荣联姻治丧处,金粉要抹匀些。”

当听见来人议论“荣家女婿竟是沈大人幼子”,他摸着腰间新配的柯尔特手枪——这是今晨沈家送来的,笑得眼尾褶子堆成了菊花瓣。

暮色里,他对着荣家成牌位敬香:“大舅哥,你安心走吧。”

香灰落在他擦得锃亮的军靴上,倒像镀了层金。

沈世良迎来了不速之客。

雕花木窗漏进的夕阳在青砖地上割出金线,沈世良合上《银行周报》抬头时,鼻尖掠过一丝来苏水味道。

心儿立在门廊阴影里,腕间银镯磕在门框上发出脆响。

“你是?”沈世良颇为礼貌,又见她衣着整齐,只怕是哪户人家家眷,不好怠慢。

心儿已经被凌迟过很多日夜了,此刻仍旧被这句话呛得不能呼吸,她想了想今天的来意,硬是忍住了,还逼出一丝笑容,“果然是世家公子,无论是时候,礼仪神态都是第一位的,倒是我们,穷家小户,精力都放在争一口吃的上,还管它什么礼仪廉耻。”

心儿知道沈世良没有兴趣听她伤春悲秋感叹身世,拿出一块玉佩,晃在沈世良面前,笑盈盈的,“可是沈公子之物?”

沈世良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只是丢失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女子手上。

沈世良笑道:“确实是沈某之物,多谢夫人归还,沈某愿意略表心意。”

“心意?”心儿咯咯笑起来,“如今沈公子的心都在荣小姐身上,对旁人还有意吗?”又装作口误的样子,“哦,不是荣小姐,是三少奶奶。”

“如果夫人不愿归还,那拾得也是缘分,夫人留着吧,大抵也能换些钱。”沈世良搭在红木椅背的食指轻叩两下,这是他谈判时的习惯动作。

“不知道卖给荣宜棠是不是价钱更好?”

“夫人说笑了,自然是我更出得起价。”他笑着去接玉佩,尾指刻意避开她涂着丹蔻的指尖。

檀木镇纸突然被袖口带落,砸在青砖上的闷响惊飞檐下麻雀,震得案头一本英文书滑出半截信笺——那是荣家成留下的遗书。

沈世良赶紧捡起,心儿笑道,“我怎么觉得是三少奶奶的东西呢?”

沈世良恼怒,把玉佩摔到地上,四分五裂,晶莹剔透,仿佛月光下鳞鳞波光。

“只是我实在不知道,一个旧物,夫人想要多少钱?”

心儿笑得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毁尸灭迹?”

她突然一把扯开衣领上的如意云锦盘扣,露出一个暗红的“良”字,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叫道:“你看看,跟你玉佩上的字迹像不像啊?”

心儿扯衣领时银簪勾断盘扣,珍珠滚进博古架底下。

“沈先生不妨闻闻这刺青用的颜料。”

她突然抓住沈世良的手腕往颈间按,石炭酸混着龙胆紫的药味直冲鼻腔,“您当年送我的德国颜料,是不是这个味?”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心儿魔怔一般,抢过一面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又对沈世良道,“别说你不想见我,我也讨厌自己,可谁把我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我也可以跟你心上的荣小姐一样,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而不是一个老头的五姨太,你知不知道,我比你的锦津小姐还要小,却要做她小娘,哦对了,也是你小娘,是不是?你会娶她吗?你又不喜欢她,你愿意娶她吗?”

心儿语无伦次。

沈世良总算是明白了,她是钟协统的五姨太,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口口声声提到宜棠,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关系,宜棠小姐为人随和,不像锦津那样看不起人,可是,现在我不喜欢她,最恨的就是她,反倒是锦津,我有些喜欢她了。”

心儿笑得阴森。

“锦津是个可怜人,傻乎乎的,连你也爱。你看看荣宜棠,多聪明,挂着你,扯着你,又不靠近你,让你抓耳挠腮,心里跟猫儿一样。”

“离她远点。”

沈世良不想理会这个疯女人。

“看把你急的。”心儿梳了把头发,“既然你不想听我说,那我不如把我跟你的故事讲给荣宜棠听,帮她认清认清人,免得受骗。”

心儿摇摇晃晃要出去,沈世良一把拦在门口,“你说!”

“既然来找我,必然有所求,我想你所图的,肯定不是我这个人,那就只剩下钱了,要多少?”

心儿冷笑了一把,“我要人。”

沈世良愕然,“让我娶你?”

“放心,不是要你,我要我自己。”心儿正了正神色,“你带我离开甘肃,我不当这个家的五姨太。当然,沈公子愿意资助一二,我也很欢迎,否则只能多带点钟家的东西走,去当了换钱。”

“你是钟协统的五姨太,我怎么让你走?”

“沈公子,我想这比你从你弟弟那儿要走荣小姐容易多了。”心儿咯咯笑着,“我等你消息。”

心儿扭着身子走了,这条石子路,踩得她脚生疼,一直疼到她的心里,沈世良不认识她,她又凭什么要他一个花花公子记住卖笑的人。

心儿踉跄走开了。

一只鸟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几片树叶落下,枯树枝咔嚓一声,心儿回望了一眼,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拿手挡住,这才看清,天真是蓝真是大,钟家院子的土墙低矮、破败,她终于见到一丝曙光,她要离开这里了。

傍晚时分,张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敲打着钟府书房的灰瓦,暮雨裹着祁连山的风扑进窗棂,将博古架上《妇女杂志》的扉页打湿,“自由婚约”的铅字在潮气里晕成墨团。

锦津踉跄后退时撞翻景泰蓝瓶,枯败的波斯菊瓣粘在婚书“沈”字上,恰似宜棠昨夜簪的绢花。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颈间的红痕——那是偷偷试嫁衣时被金丝盘扣勒出的,此刻泛着与青紫腕痕相同的淤色。

“大小姐。”心儿的声音从门外幽幽传过来,“刚才是你吧?”

心儿看着怒目而视的锦津,嗤笑一声。

“大小姐,你明明气得不是我,却只敢对我发火,不是吗?”

锦津扬手欲掴,却被心儿擒住伤腕按在她自己的肚子上,心儿染着龙胆紫的指甲几乎要戳进去:“你知不知道,去年这里有一个小孩,他若是有命,应该姓沈。”

她突然掀开旗袍下摆,大腿内侧的缝合疤蜿蜒如蚯蚓,“看到没有,这是我保护我孩子的证据,只可惜我不够强大,我跑不掉,他们把我抓回去,他们不会让我留下把柄,惹得沈公子不高兴。”

“你不怕我告诉爹?”锦津狠狠的,“我爹一定会把你赶出去。”

“那是自然,说不定还会一枪把我打死了。”

心儿仍旧是笑笑,丝毫不怕,甚至有些挑衅,现在就给她一枪,才是真正如了她的愿。

“你到底想干嘛?”

锦津没有底牌,心又乱。

“不如我们谈谈合作呀。”

心儿瞟了一眼锦津,媚眼如丝,“我教你勾引沈世良,你帮我离开你爹。”

“滚!”锦津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勾引不勾引,只有你们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才说这种话。”

心儿一点不恼,“那就等着沈世良退婚吧,要他娶你,太阳估计得打西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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