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泼洒在静思苑的飞檐翘角。
沈薇薇指尖沾染着珍珠膏细腻冰凉的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无色无味的药粉,一点点混入其中。
动作轻柔,专注。
仿佛不是在调制致命的痒痛之药,而是在描绘一幅工笔仕女图。
每一分,每一毫,都需精准。
多了,会留下破绽。
少了,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白灵儿那张娇媚的脸,在她眼前浮现,又迅速被憎恶取代。
毁掉那张脸,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能让萧宏阵脚稍乱。
也能让白灵儿,提前尝一尝肌肤溃烂的滋味。
她将混合好的珍珠膏仔细封好,看不出任何异样。
\"翠屏。”
“小姐。”翠屏应声而入,眼底的担忧挥之不去。
沈薇薇将那盒珍珠膏递给她。
“明日寻个由头,就说是我之前答应过表小姐的,送去宁远侯府。”
“务必,亲手交到白灵儿的侍女手中。”
翠屏接过,指尖微颤。
她不懂药理,却本能地觉得这盒看似寻常的珍珠膏透着危险。
但她没有多问。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
“小心行事,别让人察觉。”沈薇薇叮嘱。
“奴婢明白。”
送走翠屏,沈薇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下毒只是扰敌之策,救沈安才是关键。
李副尉的消息还未深入,西山破庙仍是一片迷雾。
她需要更多时间,更多筹码。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三长两短。
是她与刘伯约定的紧急信号。
沈薇薇心头一凛,快步走到窗边。
刘伯的身影在月影下若隐若现,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惶恐。
“小姐……”他声音压得极低,“宫里来人了。”
“东宫的人,说是太子殿下请您……立刻过府一叙。”
东宫?
太子?
这个时间?
沈薇薇眉头紧蹙。
白天她才拒了东宫的拉拢,晚上太子就派人来请?
而且是“立刻”。
这绝不寻常。
难道是沈安的事情,惊动了太子?
还是……与墨九霄有关?
那个男人行事诡秘,能量惊人,太子不可能毫无察觉。
“知道了,刘伯。”她迅速冷静下来,“备车,我换身衣服就来。”
不能拒绝。
太子的召见,本身就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她必须去,探明太子的意图。
一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驶出侯府侧门,汇入沉寂的街道。
车厢内,沈薇薇闭目养神。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发髻简单绾起,只插了一支碧玉簪。
脸上略施薄粉,遮掩住疲惫和苍白。
她必须以最沉稳,最无懈可击的姿态,去面对那位储君。
马车在东宫侧门停下。
早有内侍提着灯笼等候。
“沈大小姐,殿下已在书房等候多时。”内侍躬身引路,态度恭敬却带着疏离。
穿过幽深的回廊,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书房外。
内侍通报后,里面传来一个温和却威严的声音。
“让她进来。”
沈薇薇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内陈设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太子萧承泽,一身玄色常服,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
他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落在沈薇薇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薇薇来了,坐。”他指了指一旁的绣墩。
“谢殿下。”沈薇薇依言坐下,姿态端庄。
“深夜叨扰,是孤唐突了。”萧承泽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亲自为她倒了杯热茶。
“只是有些事情,孤觉得,还是早些与你说明为好。”
沈薇薇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温热。
“殿下有事,但请吩咐。”
萧承泽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孤听说,薇薇近来……与一位‘墨先生’走得很近?”
来了。
沈薇薇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殿下说笑了。薇薇深居简出,何来与外人亲近之说。”
“哦?”萧承泽挑眉,“那倒是奇了。”
“孤的人回报,有人在黑市上一掷千金,为你寻觅诸多罕见药材,甚至包括一些……禁药。”
“出手如此阔绰,又如此精准地满足你的需求,除了那位‘墨先生’,孤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的语气平和,像是在闲话家常。
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沈薇薇的心弦上。
太子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墨九霄的存在,还知道墨九霄在帮她。
甚至连她索要毒药的事情,也瞒不过他的耳目。
皇家情报网,果然深不可测。
沈薇薇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
“殿下明察。薇薇确实曾托人寻过一些药材,只为调理身体。”
“至于禁药之说,或许是误传。”
她不能承认,尤其不能承认那些药材的真实用途。
萧承泽笑了笑,没有戳破她的辩解。
他换了个话题。
“薇薇可知,这位‘墨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沈薇薇心头一紧。
她抬眸,迎上太子的视线。
“薇薇不知。”
“只知他是一位……有些本事的商人。”
“商人?”萧承泽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能调动那般力量,能轻易拿出断肠草、鹤顶红的商人,可不多见。”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
“薇薇,孤今日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一件……关于这位‘墨先生’的真实身份。”
沈薇薇呼吸一滞。
她有预感,太子接下来要说的话,将颠覆她的认知。
“这位‘墨先生’,”萧承泽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他,姓萧。”
姓萧?
皇姓!
沈薇薇瞳孔骤然收缩。
“是与孤同辈的那个‘萧’。”
“他是父皇最小的儿子,排行第九,封号为‘宸’。”
“萧景宸。孤的九弟。”
萧景宸!
九皇子!
那个传闻中体弱多病,自幼便被送往皇庄静养,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的九皇子!
竟然就是墨九霄?!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难怪他拥有那般庞大的势力和财富。
难怪他行踪诡秘,无人知其真容。
难怪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冰冷而高贵的疏离感。
银色面具下,竟是一张皇子的脸!
她的心跳瞬间失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直以来与她交易,教她武艺,甚至给她提供剧毒之物的“墨先生”,居然是当朝皇子!
这太荒谬了!
太不可思议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在茶杯壁上微微用力,留下浅浅的印痕。
“殿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声音略显干涩。
萧承泽靠回椅背,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因为,你是孤看重的人。”
“孤不希望你被一些不明不白的人和事,卷入危险的漩涡。”
“九弟他……心思深沉,行事不按常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接近你,或许是别有目的。”
“孤提醒你,是希望你保持警惕。”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兄长对盟友的关怀与提醒。
但沈薇薇却听出了更深层的意味。
太子在敲打她。
他在提醒她,谁才是她真正应该倚靠的势力。
他也在试探她。
试探她对墨九霄……不,是对九皇子萧景宸,究竟了解多少,关系多深。
更重要的,他在宣示主权。
墨九霄是皇子,是他的弟弟,是他萧家人。
无论墨九霄做什么,最终都脱离不了皇权的掌控。
沈薇薇迅速消化着这些信息,脑中飞速运转。
墨九霄是九皇子。
这个身份,让一切都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但,也并非全是坏事。
至少,她知道了对手的一部分底牌。
而且,皇子的身份,意味着他拥有更大的能量。
在对抗萧宏这件事上,他或许能提供比“商人墨九霄”更大的帮助。
当然,前提是,他们的目标一致。
她需要时间思考,需要重新评估与墨九霄的合作关系。
但眼下,她必须给太子一个明确的答复。
沈薇薇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诚。
“多谢殿下提醒。”
“薇薇与墨……九殿下,只是几面之缘,谈不上深交,更无不可告人之事。”
“殿下是储君,是薇薇选择的依靠。这一点,从未改变。”
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力量。
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巧妙地回应了太子的试探。
她承认了与墨九霄的接触,但将其限定在“几面之缘”。
她强调了对太子的忠诚,将他置于首位。
萧承泽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你能这样想,孤很欣慰。”
“宁远侯那边,动作越来越大了。”他话锋一转,提到了萧宏。
“沈安的事情,孤已经知道了。”
沈薇薇心中一凛。
“孤不会坐视不理。”萧承泽继续说道,“但此事牵扯甚广,不宜动用明面上的力量。”
“李副尉那边,孤会加派人手,助他尽快查清西山虚实。”
“你这边,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来找孤。”
这是在给她定心丸,也是在进一步拉拢。
“多谢殿下。”沈薇薇起身行礼,“有殿下相助,薇薇感激不尽。”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萧承泽也站起身,“记住孤的话,凡事小心。”
“是,薇薇告退。”
走出东宫,坐上返回侯府的马车。
沈薇薇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糟糟的。
墨九霄。
萧景宸。
九皇子。
这个惊人的身份,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激起千层浪。
她与一位皇子,在黑暗中达成了交易。
她向一位皇子,请教杀伐之术。
她从一位皇子手中,接过了致命的毒药。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太子为何要点破?
仅仅是为了提醒和拉拢?
还是,他也想利用墨九霄,或者说,利用她与墨九霄的关系,来达成某种目的?
皇家子弟,心思难测。
无论是太子萧承泽,还是九皇子萧景宸,都不是易与之辈。
她夹在他们中间,处境微妙而危险。
但,她没有退路。
沈安还在萧宏手里。
萧宏这颗毒瘤,必须拔除。
无论墨九霄是继续与他合作。
至于风险……
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置身于巨大的风险之中。
她不怕。
马车缓缓驶入侯府。
夜,依旧深沉。
但沈薇薇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前方的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她手中的武器,也变得更加锋利。
武艺,毒术,情报,以及……一个身份惊天的“盟友”。
她睁开眼,眸中冷光闪烁。
萧宏,你的死期,不远了。
而萧景宸……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车轮碾过青石板,留下两道浅浅的水痕。
夜风穿过车帘缝隙,带着湿冷的凉意。
沈薇薇靠着车厢壁,指尖冰凉。
萧景宸。
九皇子。
这个名字在她心头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那个戴着银色面具,传授她杀伐之术,给她递来剧毒的“墨先生”,竟是皇室血脉。
荒谬,却又似乎……解释了许多事。
他的神秘,他的财富,他游走于黑暗边缘却无人敢动的底气。
太子萧承泽为何要点破?
敲打?拉拢?还是借刀杀人?
皇家兄弟,情谊淡薄,权位倾轧才是常态。
太子看似温和提醒,实则暗藏机锋。
他既忌惮九弟的隐藏势力,又想将自己这颗棋子牢牢握在手中。
他点破萧景宸的身份,是在警告她,不要站错队,也是在无形中给她和萧景宸之间划下一道鸿沟。
无论萧景宸接近她有何目的,太子的介入,都让这潭水变得更加浑浊。
她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棋盘,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回到静思苑,夜已深沉。
翠屏迎上来,脸上忧色未减,却多了几分强作的镇定。
“小姐,您回来了。”
“嗯。”沈薇薇脱下微湿的披风,“可有异动?”
翠屏压低声音:“按您的吩咐,那盒珍珠膏……奴婢让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借着送侯府老夫人寿礼回礼的名头,送到了宁远侯府,亲手交给了白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画眉。”
“画眉收下了?”
“收下了,还赏了那小丫头一块碎银子,说是表小姐正好念叨着这珍珠膏呢。”翠屏模仿着画眉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沈薇薇嘴角微扬,弧度冰冷。
很好。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白灵儿最是在意她那张脸,得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定会迫不及待地使用。
那药粉发作起来,不会立刻致命,却会带来钻心蚀骨的痒痛,肌肤红肿溃烂,状若厉鬼。
足以让白灵儿痛不欲生,也足以让萧宏后院起火,心烦意乱。
“做得好。”沈薇薇颔首,“让送东西的小丫头这几日避避风头,莫要出门。”
“是,奴婢已经打点好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再次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比之前更加急促。
沈薇薇和翠屏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紧。
是刘伯。
这么快又有消息?
沈薇薇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刘伯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焦躁,他低声道:“小姐,李副尉那边……有回音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迅速递了进来。
沈薇薇接过蜡丸,指尖能感受到一丝温热。
她捏碎蜡丸,取出一张极薄的纸条。
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纸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西山破庙。
守卫约三十人,皆为劲装武士,佩戴统一制式弯刀,疑似宁远侯府私兵。
外松内紧,明哨暗哨交错。
破庙后殿,似有地牢入口,守卫最为森严。
沈安少爷……被囚于此的可能性极大。
纸条末尾,用更小的字标注:对方似乎有些不耐,今日加派了人手,巡逻频次增加。
三十人。
私兵。
地牢。
沈安果然在那里。
萧宏的耐心正在耗尽。
时间不多了。
沈薇薇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脑中,那张她亲手绘制的西山破庙地形图越发清晰。
三十名私兵,分布在狭窄山道和破庙各处,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智取。
她需要一份足够逼真的“盐引图”,作为敲门砖,稳住对方。
然后,利用地形和毒药,制造混乱,创造救人的机会。
墨九霄给的那些毒……
她走到桌边,打开那个黑漆木盒。
断肠草,鹤顶红,见血封喉……
冰冷的杀意,在空气中弥漫。
这些东西,用好了,能瞬间扭转局势。
用不好,便是玉石俱焚。
她需要一个精确的计划,一个能将伤亡降到最低,又能确保沈安安全的计划。
她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勾画。
标注暗哨位置,规划潜入路线,思考毒药投放的最佳时机和方式。
迷烟?毒针?还是涂抹在兵器上的剧毒?
每一种选择,都对应着不同的风险和后果。
“小姐,”翠屏的声音带着颤抖,“您……您真的要亲自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