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心线 第12章 棠心千结 三重心事

最后一片梧桐叶坠地时，商若棠正在廊下晾晒金疮药。风掠过药碾子带起细粉，裹着枯叶打了个旋，却突然沾了层白——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第一粒雪籽，混着秋雨砸在青石板上，转瞬化作星点水痕。

陆瑾康攥着未写完的请战书冲到廊下，缠着绷带的手接住几片冰晶，苍白的脸瞬间涨红：“小蝴蝶快看！这雪比北疆的还急！”。

宋明珏的藏青披风突然裹住商若棠肩头时，陆瑾康握着酒葫芦的手猛地收紧，琥珀色酒液晃出杯沿，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痕迹。他盯着宋明珏垂落的衣袖扫过她发间的夜光兰，喉结滚动两下，扯着沙哑的嗓子冷笑：“宋将军这是怕小蝴蝶冻着，还是怕别人瞧了去？”

商若棠被突如其来的暖意裹住，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松香。她抬眸撞进宋明珏躲闪的目光，少年耳尖通红，慌乱后退半步时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在积雪上发出“滋滋”轻响。“风大。”他别过脸去，藏青靴碾着地上的碎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仔细伤寒。”

商若棠指尖摩挲着披风柔软的毛领，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她故意裹紧披风，玉骨折扇挑起宋明珏的下颌，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原来宋将军这般体贴？”腕间玉镯随着动作轻晃，清脆声响惊飞枝头寒鸦，“那陆小王爷也冻着呢，不如......”

“我不用！”陆瑾康猛地将酒葫芦往石桌上一磕，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他撑着鎏金拐踉跄起身，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绷带下渗出的血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小蝴蝶的披风，我要亲手披！”说罢伸手去拽宋明珏的衣角，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踉跄着跌进商若棠怀里。

陆瑾康跌进商若棠怀中的瞬间，她本能地伸手环住少年单薄的脊背，掌心触到绷带下渗血的潮湿，心尖猛地一颤。“别乱动！”玉骨折扇“啪”地合拢，抵住他欲撑起的肩膀，眼尾泛起薄怒的红，“伤口又崩开了！”可颤抖的声线里，藏不住的关切却比怀中的狐裘更烫人。

宋明珏几乎在同一时刻上前半步，藏青大氅带起的风掀动满地碎雪。他死死盯着陆瑾康埋在商若棠颈窝的侧脸，指节捏得发白，佩剑在鞘中微微震颤。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低吼，却在触及商若棠焦急的目光时，硬生生化作沙哑的提醒：“他在装！”

陆瑾康将脸更深地埋进那抹熟悉的药香里，嘴角勾起得逞的笑。绷带下渗出的血珠不过是提前备好的朱砂，可当商若棠冰凉的指尖抚上他后颈，听着她擂鼓般的心跳，突然觉得这场戏似乎也不全是作假。他闷哼着蹭了蹭她的肩头，故意用虚弱的嗓音呢喃：“小蝴蝶，我疼......”余光却挑衅地扫过宋明珏紧绷的下颌线。

三人望着庭院里渐密的雪帘，药香混着初雪的清冽，悄然掩盖了墙角最后一丝桂花香。

寒风裹挟着枯叶掠过残荷池，水面结起薄冰的脆响惊破寂静。余麒临倚着雕花窗棂转动翡翠扳指，看雪粒子在烛火中纷飞成金粉，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秋尽冬来，倒真是个适合清算旧账的好时节。”

铅云压城，碎玉般的雪粒子混着冰碴子簌簌坠落，敲打在覆满薄冰的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响。凛冽的北风如刀，卷着枯枝残叶掠过宫墙，在墙角堆起狰狞的雪棱。护城河结着青灰色的冰面，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偶尔传来冰层挤压的闷响，似蛰伏巨兽的低吟。

梅林里的老树枝桠扭曲如鬼爪，覆着层薄霜的暗红花瓣在雪中若隐若现，冷香裹着寒气直往人肺里钻。檐角垂落的冰棱足有小臂长，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冷光，随着风摆轻轻摇晃，恍若随时会坠落伤人。青石小径被积雪覆盖，只零星露出些深褐色的苔藓，踩上去咯吱作响，惊起几只缩在树洞里的寒鸦，扑棱棱振翅时抖落满枝碎雪。

腊月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商若棠裹紧狐裘拨开垂花门的棉帘，玉骨折扇挑开漫天飞絮。陆瑾康拄着鎏金拐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苍白的脸被寒风激得发红，却还不忘伸手去接她发间飘落的雪花：“小蝴蝶当心滑倒。”

宋明珏沉默地缀在几步开外，藏青大氅落满霜花，腰间佩剑缠着新换的雪色剑穗。

商若棠放缓脚步，雪地上的脚印与陆瑾康喧闹的话语渐渐拉开距离。她悄然回首，瞥见宋明珏裹在藏青斗篷里的身影，像株静默的孤松立在风雪中。玉骨折扇轻点掌心，她忽地转身，踏着积雪逆着风走向他。

\"总躲在后面，是怕人瞧见你偷偷跟着？\"她仰起脸，睫毛上落着雪粒，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不等对方回答，已伸手拽住他斗篷的系带，腕间玉镯与他腰间剑穗相撞，发出细碎声响，\"总板着脸，当心雪都冻在你脸上化不开。\"

三人刚踏入梅林，忽闻远处传来环佩叮当，朱红斗篷掠过覆雪的青石小径，银铃般的笑声刺破冷寂：“哟，这不是商姑娘吗？”

江维林身着一袭月白色云锦长裙，外披银狐裘氅，衬得肌肤胜雪。她眉眼生得极美，眼尾微微上挑，眸中似含春水，笑起来时梨涡浅浅，只是眼底却透着几分算计的冷意。乌黑如瀑的长发松松挽成堕马髻，斜插一支镶满东珠的蝶形金钗，走动间珠玉轻晃，环佩叮当。

她的举止优雅得体，莲步轻移间尽显名门闺秀风范，可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总带着股若即若离的疏离。指尖常年戴着赤金护甲，其上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既透着贵气，又隐隐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

江维林指尖绕着貂绒手笼上的流苏，眉眼弯成月牙，眼底却泛着冷光。她踩着三寸金莲款步上前，故意将裙摆扫过商若棠脚边的积雪：“听说陆小王爷和宋将军伤病初愈，这般天寒地冻的，商姑娘也舍得带他们出来吹风？”话音未落，袖口暗绣的金线牡丹擦过陆瑾康缠着绷带的手臂。

陆瑾康脸色骤变，反手拽过商若棠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江姑娘这双眼睛，莫不是长在后脑勺？”他扯动伤口闷哼一声，却仍死死盯着江维林不安分的指尖，“若想看伤，改日本王让大夫扒了你的皮慢慢看。”

宋明珏的剑鞘不知何时已握在掌心，藏青靴碾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他挡在商若棠另一侧，冷冽目光扫过江绾绾身后鬼鬼祟祟的随从，沙哑开口：“江姑娘若是闲得慌，不如去城郊扫雪，也算积德行善。”

江维林指尖摩挲着貂绒手笼的流苏，笑意瞬间凝固在唇角。东珠钗随着她骤然绷紧的脖颈微微晃动，眼底泛起冷冽的暗芒。她仰头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赤金护甲划过掌心，在狐裘上留下几道白痕：“商姑娘好大的威风，竟能让两位公子这般护花。”话尾拖出的颤音里，裹着淬了毒般的妒意。

她突然莲步轻移，裙摆扫过积雪逼近三步，发间蝶钗的珍珠几乎要擦过宋明珏的藏青衣襟：“不过，强扭的瓜不甜——”话音未落，陆瑾康猛地将商若棠往身后带得踉跄，鎏金拐重重杵在江维林脚边，溅起的雪沫扑了她半裙：“江姑娘的眼睛若是不好，本王可以借你副狗眼！”

江维林猛地后退，后背撞上结冰的梅树，震落满枝雪尘。她死死攥住被陆瑾康撞得发麻的手腕，看着商若棠被两人圈在中间的模样，突然又恢复了优雅姿态，只是咬牙切齿的声音混着呵出的白气：“商姑娘好手段，不过...这戏能唱多久？”说罢甩袖转身，发间东珠钗在雪光里划出一道刺目的冷芒。

商若棠突然轻笑出声，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扇面墨兰在雪中愈发苍劲。她轻轻拨开两人的手臂，缓步走向江绾绾，腕间玉镯相撞的清响混着雪落声：“江姑娘既来了，不如赏梅？”话音未落，扇骨已挑起对方下颌，“只是这手，若再敢碰我的人......”尾音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惊得枝头积雪簌簌坠落。

江维林被扇骨抵住下颌，却不闪不避，反而凑近商若棠，呼出的白气裹着冷笑：“碰又如何？陆小王爷伤成这样，宋将军一副病秧子模样，当真护得住你？”她手腕翻转，藏在袖中的银针寒光一闪，直取商若棠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陆瑾康鎏金拐横扫而出，重重砸在江维林腕骨上。银针“叮”地坠入雪地，他却因用力过猛单膝跪地，绷带下渗出的鲜血迅速染红前襟。宋明珏的剑已出鞘三寸，藏青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剑尖直指江维林身后蠢蠢欲动的随从。

商若棠瞳孔骤缩。她足尖点地向后疾退，狐裘大氅扬起如流云翻涌，玉骨折扇在空中划出半道银弧，“叮”地一声将银针磕飞。寒芒擦着她耳畔掠过，削落几缕青丝，在雪地里划出细小的冰痕。

“江姑娘这是要撕破脸了？”她嗓音冷得像淬了霜，折扇开合间墨兰翻涌，手腕翻转时暗藏机锋。不等对方再次出手，商若棠已欺身上前，玉镯相撞的清响混着风声，扇骨精准抵住江绾绾咽喉：“我敬你三分颜面，你却当我是软柿子？”眼尾的寒芒比雪粒子更刺骨，“今日若不给个交代，这梅林，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想动手？”商若棠折扇轻转，扇面精准拍在江绾绾手背。她俯下身时，鬓边夜光兰几乎擦过对方鼻尖，“江姑娘可知，这梅林中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尸首？”话音未落，陆瑾康突然剧烈咳嗽，殷红血沫溅在雪地上，惊得江维林脸色骤变。

陆瑾康剧烈的咳嗽声撕裂空气，殷红血沫溅在雪地上的瞬间，江绾绾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指尖摩挲着手笼上的貂绒，眼波流转间满是嘲讽：“瞧瞧，这就是商姑娘护着的人，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她故意拖长尾音，声音甜腻得如同裹着砒霜。

商若棠脸色瞬间煞白，玉骨折扇“啪”地合上，毫不犹豫地扶住摇摇欲坠的陆瑾康。她颤抖的指尖探上他滚烫的额头，声音染上几分慌乱：“别撑着！”转头对着身后的宋明珏急切喊道，“快，去叫大夫！”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模样全然不见，只剩满心满眼的担忧。

宋明珏的藏青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跨步上前时佩剑几乎出鞘，冷冽的目光如刀刃般剜向江维林，却在触及商若棠焦急的神情后，咬牙将杀意咽下。他迅速扯下腰间布条，利落地缠住陆瑾康渗血的伤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我在。”转头对着江维林，一字一顿道，“江姑娘若再敢动半分歪心思，宋某定让你血债血偿。”

“小蝴蝶......”陆瑾康攥住她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别管我......”宋明珏藏青色衣袖挡住江维林探究的目光：“她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江维林抚着发红的手腕后退半步，眼底闪过一丝忌惮，却仍强撑着笑道：“好一出英雄救美。”她转身时，朱红斗篷扫落梅枝积雪，“商姑娘，咱们来日方长。”宋明珏紧绷的肩膀才骤然松懈，而陆瑾康已靠在商若棠肩头昏了过去。

陆瑾康滚烫的身躯重重压下来，商若棠踉跄半步才堪堪扶住，狐裘滑落露出半截纤细的脖颈。她伸手探向他颈侧脉搏，指尖触到滚烫的体温，睫毛剧烈颤动：“陆瑾康！别装睡！”声音发颤，却在察觉到少年微弱的呼吸后，心口猛地一松。玉骨折扇啪地收进袖中，她环住他后背的手臂不自觉收紧，雪地上凌乱的脚印里溅着未干的血渍。

宋明珏几乎瞬间扯开披风裹住两人，藏青大氅将风雪隔绝在外。他的手指擦过商若棠冰凉的指尖，替陆瑾康抹去嘴角血痕时，喉结艰难地滚动：“伤口崩裂，得立刻回府。”沙哑的声音裹着风雪，佩剑在腰间泛着冷光，目光却始终紧锁商若棠苍白的侧脸——她垂眸凝视陆瑾康的模样，让他攥紧的拳头里渗出汗意。

江维林又回过头来倚着梅树轻笑出声，赤金护甲划过树干，溅起细碎雪沫：“商姑娘好本事，不过是只病猫，也值得这般紧张？”话音未落，宋明珏骤然抬眼，眼神冷得能冻结空气，腰间佩剑发出嗡鸣。商若棠突然转头，眼尾猩红如染血：“江绾绾，今日之账，我定十倍奉还。”她的声音裹着刺骨杀意，惊得枝头寒鸦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