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关,五省总督陈奇瑜的临时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凝重。
凤阳总兵刘良佐,在接到陈奇瑜那道措辞严厉、命其即刻前来固关会师的军令后,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公然违抗这位手握尚方宝剑、节制五省军务的顶头上司。他磨磨蹭蹭地带着麾下数万兵马,终于还是赶到了固关附近。
只是,他并未立刻将部队开入主营,接受陈奇瑜的统一整编,而是寻了个借口,在距离主营数十里外的一处山坳安营扎寨,摆出了一副“听调不听宣”的姿态。
今日,他奉陈奇瑜之命,前来中军大帐“议事”。一路行来,他便听见不少从其他防区调拨过来的将领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湖广襄阳方向的最新战况。
“听说了吗?左屠户又在襄阳吃大亏了!” 一名将领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说道。
“何止是吃亏!” 另一人接话道,“据说被那大顺的贼将谢应龙,打得全军覆没!跟当年朱仙镇一个德行!连他儿子左梦庚都带头逃跑了!”
“哈哈哈!左家军?我看是‘逃家军’还差不多!数十万大军,一触即溃,真是丢尽了我大明军人的脸!” 众人纷纷出言嘲讽,对左良玉的惨败,似乎并无半分同情,反而多是鄙夷和……一丝不易察测的快意。
刘良佐听着这些议论,心中也是暗自冷笑。他与左良玉素来不睦,见其再次兵败,自然是乐见其成。但他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皱着眉头反驳道:“诸位将军,慎言!宁南伯亦是朝廷柱石,麾下将士数十万,岂会轻易败于区区流寇谢应龙之手?依本将看,此定是谣言!我等当朝好的方向去想,以左帅之能,襄阳之贼,旦夕可破!” 他这番话,既是为左良玉“辩护”,也是在暗中批评那些只知幸灾乐祸、不顾大局的同僚。
那孙文琼闻言,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刘良佐一眼,讥讽道:“刘将军倒是对左帅信心十足啊!也难怪,毕竟‘花马刘’将军您,当年在凤阳府,也是‘威名赫赫’呢!” 他这话,挑衅的意味已是再明显不过!
刘良佐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喏:“五省总督陈奇瑜陈大人到——!”
帐内所有将领,包括刘良佐和孙文琼,闻言皆是心中一凛,立刻收敛了方才的嬉笑与争执,纷纷起身,垂手肃立,恭敬地迎接这位如今在整个北方战区说一不二的督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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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奇瑜身着戎装,腰悬尚方宝剑,在一众亲兵护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进大帐。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了孙文琼的身上,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孙将军,本督方才在帐外,似乎听闻你断言襄阳左帅必败?不知……将军此论,有何依据啊?”
孙文琼被陈奇瑜这冰冷的目光一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方才那点幸灾乐祸的得意劲儿,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连忙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辩解道:“督……督师大人息怒!末将……末将不敢妄议军情!只是……只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陈奇瑜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反而转向了刘良佐,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刘将军方才所言,本督倒是颇为赞同。凡事,总要朝好的方向去想嘛!这襄阳之败,我看……也未必就属实!”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宁南伯大印的塘报,扬了扬,对帐内诸将说道:“诸位,都看看吧!这是……宁南伯刚刚派人从襄阳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捷报!”
捷报?!左良玉的捷报?!
帐内所有将领,包括刘良佐在内,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奇瑜将塘报递给身旁的书记官,命其当众宣读。
只听那书记官朗声念道:“……罪臣左良玉泣血谨奏:臣奉陛下旨意,督师北上,于襄阳城外,与流寇谢应龙所部十余万众血战三日!赖将士用命,天佑大明!已于昨日,大破贼军!阵斩贼首谢应龙!我军趁势反攻,已于今晨光复襄阳府城!敌酋首级及降卒三千,已由偏将押送京师,恭请圣上御览,以慰圣心……”
什么?!襄阳大捷?!阵斩谢应龙?!光复襄阳府?!
这……这怎么可能?!方才还在嘲笑左良玉兵败如山倒的孙文琼等人,此刻更是如同被人当众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彻底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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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奇瑜看着帐内诸将那副震惊错愕的表情,心中冷笑。他知道,这份所谓的“捷报”,十有**是左良玉为了掩盖败绩、或是为了向朝廷邀功而伪造的!但,这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捷报”,在此刻,正是他用来敲打这些心怀鬼胎、各怀异志的地方将领,尤其是逼迫刘良佐出兵的最佳利器!
他趁热打铁,对着依旧有些失神的刘良佐,朗声道:“刘将军!你听到了吗?!宁南伯已在襄阳打开局面,大破贼寇!其在捷报中,更是恳请本督,立刻依照原定计划,命你部与山东牟总兵所部,趁此大胜之威,火速北上!合击山西太原!与他在中原战场上,遥相呼应,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剿灭李贼!”
“这……” 刘良佐彻底傻眼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逆转!他原本还想着用军械、粮饷不足为由,继续拖延推辞。但如今,左良玉竟已“大捷”,并“主动”请求他出兵……他所有的借口,在陈奇瑜这位手握尚方宝剑、又刚刚得到“捷报”鼓舞的督师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奇瑜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等他开口,便又补充道:“刘将军不必担心粮饷军械之事!本督早已安排妥当!陛下从京师拨付给山东、凤阳等地的粮饷军械,第一批已在途中,不日即可悉数抵达你营中!至于后续补给,本督也会亲自督促户部、兵部,确保源源不断!你只需……安心北上,奋勇杀敌便是!”
陈奇瑜这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彻底堵死了刘良佐所有的退路!
刘良佐看着陈奇瑜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因为“襄阳大捷”而士气略有回升、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其他将领,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脱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末将……遵命!” 他心中,对左良玉和陈奇瑜,已是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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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奇瑜在固关大营之中,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准备对山西的李自成发动一场决定性攻势之时,远在京师紫禁城内的崇祯皇帝,却也在为另一件事情,而暗自头疼。
新任宣府总兵高杰和原大同总兵白广恩,自奉旨回京之后,便一直被“晾”在京中,等候皇帝的进一步旨意。
这一日,两人正百无聊赖地在临时安排的府邸中等候召见。高杰性子急躁,早已有些不耐烦:“白大哥!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咱们从宣府、大同火急火燎地调回来,说是要北征朵颜,可这都等了快一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这北征的事,黄了不成?!”
白广恩则显得沉稳许多,他慢悠悠地品着茶,劝解道:“高兄弟稍安勿躁。陛下行事,向来深不可测,自有圣断。我等身为臣子,安心等候便是。”
高杰却撇了撇嘴,端起面前的茶杯,闻了闻,又放下了,脸上露出一丝不屑:“还喝茶?白大哥,你没喝出来吗?这宫里赏出来的茶叶,早就不是当年的贡品了!都是些陈年旧货!连正经的雨前龙井都快没有了!”
白广恩闻言一愣,也仔细品了品自己杯中的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自觉有些失态。两人相视苦笑,话题也渐渐从军国大事,转入了京师近来的市井见闻和一些不痛不痒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