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是……
夏清朗以为今夜总算翻了一盘,得意勾过他的肩:“好啊老谢,没看出,你还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见,异,思,迁?
“……”谢展眉眸一颤。
夏清朗在那儿振振有词:“你是打算让柳大壮进悬镜司了,是也不是?”
“当然,不是。”谢展还以为夏清朗如今观察入微,还怕柳大壮的身份藏不住,可谁知他想到别处去了。
不过,这见异思迁从何而来?
“柳兄是个仵作的好人选,但祝姑娘在先,凡事总得讲一个先来后到。”夏清朗倒是个讲道理的人,更何况护城河里祝姑娘的一脚之恩,总归是要报的。
谢展被他说的,反倒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只好拍拍他的肩,颔首以示赞同。
不知祝余本人若是知晓夏清朗今日为自己仗义执言,又会有何感想?
…
屋内的沉水香,不知何时点上的,这股味道清爽甜润,闻之安神定心。
祝余许久没有如此安稳地睡上一觉,十日里,她孤身一人,夜夜抱着刀入眠。她时刻警惕着,不敢松懈一点。
鼻腔内那沉水香的味道越发浓郁,占领理智,整个身子不自觉放松下来。
不由让祝余想起一个夏日,暑气正盛时,在青莲别院的一段时光。
“帝姬此番若是沉住气,便不会让二殿下得逞了。”画面里的花娥仍旧是个鲜活的小姑娘,立在一旁研墨。
花娥双腮气鼓鼓的,不知是真在她抱不平,还是因自己也被禁足而懊恼不悦。
花娥想不明白,百花宴一事说到底也并非帝姬一人之错,分明是那姜媛挑衅在先,这要罚也不能罚一人。
奈何萧后贤德之名响彻六宫,加上此事涉及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想要避嫌。
再者那姜媛也是吃到了苦头,如今还在那寺庙静养,为了安抚丽妃平息此事,只能委屈帝姬在青莲别院禁足一月。
“殿下,听花娥一句劝,要想在这宫中生存,就要先学会吃亏。”
“她杀了我的驴,没让她死,已是吃亏了。”姜祈年飘然一句,她手里抄的是佛经,句句话却带着杀意。
“帝姬,慎言!”花娥嘘声,指了指佛像,双手合十念叨着什么。
她年纪轻轻,说话却古板老成像个姑子:“罪过罪过,这青莲别院乃是前太妃修行的地方,您怎可做出这般亵渎神明的事?”
姜祈年跪坐着,此刻她抬头是佛,低头是佛经。整日下来,双膝麻软,头疼眼花。
她忍不了了,起身正了正衣裙。
花娥着急道:“您去何处?今日这佛经还未誊写完。”
姜祈年抬头望着佛像,一本正经道:“我怕惹佛祖不痛快,出去走走,让他眼里也清静一会儿。”
“帝姬…”花娥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自幼跟着萧后,不到十八就做到这掌事宫女的位置,皆是因自己慎行慎言。如今侍候新主,反倒浑身使不上力来,让人又急又恼的。
不过,新主子不觉委屈,也从未埋怨过,这样的别院比她那冷冰冰的岁安宫有趣多了。
青莲别院,取这青莲二字。一来,取自维摩诘经里那句“目净修广如青莲”,愿在此处修行之人眼目明澈。二来,这一池青莲无暇而放,愿世人不为尘世所恼。
这些,姜祈年都不懂。她觉着此处有趣,只因这里有种着青色的莲花,有池塘假山流水,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青莲池旁,落有一雅亭名曰净植,可观景,可休憩,步步靠近,能闻得青莲那阵淡然的幽香。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沉水香的气息,淡雅香甜。
她走上廊桥,本想去亭内午憩,走近才发现有人同她想到一块去了。
薄纱帐透着朦胧之色,依稀勾勒出那人的身影,像是在看书。
许是脚步太浅,姜祈年撩开帷帐走近,那人都没有察觉。
“这里出错了。”
一只纤长的手指点在这卷宗之上。
少年眉眸一动,侧过头,恰好对上一双灵动的眼眸。
手边的茶水被这不经意间的一瞥打翻,绯色的官袍之上落下一大片的茶渍。
慌乱之中,谢展起身,撤后一步赔礼道:“失礼了,公主。”
姜祈年抽出袖中绢帕,本想递给他,可想起谢展好像很怕她,手停在了半空中。
分明木兰围场时他毫不顾忌以身相护,可自萧后将他送到岁安宫来后,他从未主动来寻她,甚至刻意回避。
他自幼刻苦,受家族期待,本可以在刑部坐上侍郎之位。如今清风傲骨的文人成了一个玩物,若是她,也定是厌恶的。
“你,要不还是自己来?”她语气温和,待他客气周全。
谢展双手接过,擦去衣摆上的茶渍。
姜祈年坐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示意他也就坐。
谢展却将头埋得更低:“公主,这,不合礼数。微臣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
“我是想同你讲完这卷宗的事。”姜祈年拿起石桌上的案卷,谢展止步。
他终于抬头,眼神先看向她,而后落在她手里的卷宗。
“谢卿查看案卷,我本无意打扰,只是我觉着此案卷有问题。”
那杏眼温和坚定,她并不在意谢展,只是怕因这差错多了一件冤案错案。
谢展缓步靠近,少年之音清如流水:“还请公主赐教。”
赐教谈不上?只是宫中日子烦闷,偶尔会想起原来的生活。
她将头凑近,手指掠过案卷上的文字:“此处仵作记录的皮肤呈黑色焦痂状,死因是被睡梦中被烧死。可你瞧这处,写得是死者的胃中并无炭末……”
谢展抬眸,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此处证据说明是死后焚尸,很可能是他杀。”
谢展仔细一看,确实如此。他也一早听闻这位流落民间的帝姬曾是仵作出身,如今一看,确有些水准。
“多谢公主,世间少了一桩错案。”
“那不如,我帮谢卿看案卷,谢卿帮我抄佛经可好?”她明眸闪动,那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他的眼神立刻挪开了,正声道:“王后娘娘让公主抄佛经,就是为了静心。”
“我看卷宗也能静心。”姜祈年学着花娥双手合十道,“何况我这字,怕佛祖看了也要生气。谢卿,就帮我一回?”
他没有回应,默然将案卷放在她的手中,自己提笔写字。
温润潮腻的风卷起纱帐,二人坐在亭中互不打扰。沉水香散发着清凉甘甜,消去不少暑气,原来是少年身上的味道。
“公主,写好了。”
姜祈年欣然抬起头,却发现此刻谢展提着一把弓正对着她,下一刻,那支箭刺穿了她的胸膛。
她猛然从噩梦中醒来,坐起身,好在这是梦。
可叹是,梦中一切并非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