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做了个噩梦,但也算是十日来祝余睡得最安稳的一觉,这一觉竟然睡到了第二天申时。
屋内没人,桌上留着一张字条。
上头写着:柳兄,今夜月神庙见。
没有落款,但字迹潇洒,应是夏清朗留下的。
祝余打开香炉,这里头果真燃过沉水香,这香险些误了她正事。
三月十五,月神庙。那信中所指,就是今日的月华神典。
走到街上,人明显比昨日更多。
街上的寒江百姓们个个新衣,面带喜色,全然忘了昨夜如意绘馆发生的命案。
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少,茶馆休憩的,马厩喂马的,客栈投宿的,这座戈壁城变得热腾腾的。
她本想先去看一眼寄在驿站里的大强,却被对街那攒动的人群所吸引。
“这是在瞧什么?”祝余凑了上去。
一旁有个当地的男子解释道:“我们这儿管这叫月游神,每年神女都会走这条路回月神庙。大家伙会跟着神女后头走,寓意着福气在后头。”
这倒有意思,同大多习俗一样,人们借着节日的由头,盼着得一个好意头。
男子又道:“这月游神每年就这一回,若今日有幸被神女选中降临,能带来一整年的好运气呢!”
男子期待地远眺,也是,若世上真存在不劳而获的好运,谁人又会不喜?
这条街不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让出一条大道。
浩浩荡荡的仪仗宛若一条银蛇自巷尾游出,队伍前头乃是神侍,他们个个身材高大,衣袂如水花波动,开出一条路来。
而后跟上的是鼓吹乐,随着灵鼓一声响,箫若沙漠清风袭来,笛如天降甘霖明快,奏出一首独属寒江的小调。
“神女来了,神女来了!”小孩儿总是最欢快的,骑在大人的肩上欢呼。
丝竹声停止,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他们凝视着神的降临,带着紧张与期待。
“月之光华,佑我寒江!月之光华,佑我寒江!”他们跪拜着这位神的使者,信念坚定,祈求她能降下福泽。
万众瞩目之中,月神神女终于现身。
她双手放于身前,一步一莲,一头白发如瀑,身姿优雅。
这还算不上神,直到她张如玉雕一般的脸出现在世人眼前,人群中才惊叹声不断。就连看遍世间容颜的祝余,此刻也是瞠目不语。
这张玉雕的脸虽不算倾城,但双眸细长,白色的睫毛微微煽动,眼底如夜,透着悲悯与月之凄凉。
“是神…是月神!”惊于她天人之容色,外乡来的人们也连连惊呼,跟着跪地拜道。
“求月神降下恩泽!求月神降下恩泽!”
神女转过头,眉目淡雅,扫过众生。胡杨枝沾过月牙泉水,洒在她所经之路。
神之所以为神,因她眼藏众生。可祝余心里却不那么以为,神并非是人,未曾经过世间之苦,眼中又何来的众生?
“是她。”神女缓缓抬起手,随着她怜悯的目光,一切降临在今夜最幸运的人身上。
众人目光跟随着,齐刷刷望向俯首谦卑的人群之中唯一立着的这位少年郎。
目光四面袭来,祝余根本没想过,神女会选中她。毕竟她是最不信神的人。
神侍们拥簇着她向前,还未来得及思考,脚步就已不自觉走到中央。
祝余想起方才那人说过这会带来福泽与好运。往日,她与父王站在城墙之上,也是为百姓祈福,可神却未回头看她一眼。
神女赤脚朝她走来,脚边带起一阵风。脚腕上挂着的铜铃,发出空灵的声响。
神女俯下身,揭去她绑着的红色抹额,随后用指尖沾上少许朱砂,轻轻点在祝余的眉心。
“游神降福!天下太平!”随着又一声灵鼓,神侍仰天而呼。
神女平静地抚着她的头,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姑娘,不要去神庙,不要,去神庙……”
众人瞧见那个受了福泽的少年露出惊疑的神色,他定是听到了神的指引,才会如此。
而此刻的祝余确实震惊于神女的指引,她究竟是如何一眼看穿自己女子身份的?
这不可能,祝余此前从未失手过。
祝家的无相之术与那古籍中记载的人皮面具不同,它的高超在于骨相的变化,从根本上改变人的样貌特征,做到真正的无暇。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技艺产生了怀疑,又或许,这世间,真的有神女?能够透过皮囊,看到人心。
那么神女说的话,不要去神庙,难道是对自己的警示?又或许,今日神庙会发生什么?
待她回过神,神女早已走远,百姓们也都追随她而去。
天空燃起一片红色的云,笼罩着地平线,像翻滚的火焰,将这座黄瓦红墙的月神庙托起。
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是来门口凑热闹的,毕竟真正的月华神典又岂是寻常人都能参与的。
攒动的人头中冒出一只手,朝她的方向挥舞。
“柳兄!”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出现在她面前。
“柳兄,你终于来了。襄王他们都在等着你……”
四周的人一听是襄王,神色一变,也不拥挤了,都频频为她让路。
夏清朗也注意到她眉心的一点朱砂,说道:“柳兄,原来方才被神女降临的人是你?那今日真是有意思了。”
祝余尚未听明白夏清朗口中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就强行被夏清朗拉着袖子,穿梭在人群之中。
踏入这月神庙后才知,别有洞天的含义。与此前的仰月楼构造类似,这座月神庙也有一半嵌入石壁之中。
殿前本有一四方空地,今日作为祭坛也布置得有模有样。
两处廊道里候着的宾客大多是朝中权贵又或是世家子弟,聚在那处等待。
谢展与襄王站在月神大殿的正中,在做月华神典最后的部署。
“殿下,谢大人。”祝余向二人拱手行礼。
襄王转过身,她这才理解夏清朗的意思,原来襄王的眉间也被点了朱砂。
而此刻谢展也惊讶于不知何时点在她眉间的这粒朱砂。
“柳兄难道也?”襄王讶然,像是这眉间朱砂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久之感慨道,“看来柳兄与本王当真是有缘!”
只留祝余一人蒙在鼓里:“殿下可否告知,这朱砂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襄王回应,那夏清朗抢话道:“柳兄你竟然不知这事,被神女降下福泽的人,可是要一同跳祭神舞的。”
祭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