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国,腊月,大雪过后,天寒路滑。
一辆赤木雕纹却不张扬的马车,缓缓地停在永宁侯府门前。
里面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思言,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侯府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怕他们吃了我不成,大表哥赶紧进宫复命去吧。”
清脆的话音刚落,陆思言掀开车帘,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
随后,她又从车里拖下来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砰砰”一阵乱响,像是装着什么宝贝。
陆思言十分在意这个包裹,小心翼翼地将它背在身后。
她对着从窗子探出头来的男子挥挥手,转身往侯府的大门走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清亮的目光往上空扫了一眼,只见一层污浊的黑气将侯府笼罩。
在这乌糟之气长期的侵蚀下,门前的石狮早已失去了镇宅的作用,唯剩开国皇帝所赐的牌匾,淡淡紫气流转,阻挡着想进入侯府的幽魂。
陆思言心中一阵唏嘘。
她曾经还是侯府的大小姐时,还没有如此衰败的气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陆侯爷带着陆灵回来那日。
也是那日,她被告知自己是个假的,陆灵才是侯府的真千金。
当年稳婆利欲熏心,偷偷换走了侯府的真千金,而在她一次醉酒之后,说漏了嘴,道出了实情。
当时,只有八岁的陆思言十分不理解,自己怎么就是个假的?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压下惶恐,委屈地看着原本疼爱自己的父兄,转头偏爱陆灵。
或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她高烧了几日,恢复之后,她便有了特殊能力,能通阴阳,预测未来。
那日,她预测到陆灵将会跌落金鱼池,急急忙忙想去救她,却被丫鬟误会是她将陆灵推了下去。
而后赶来的陆侯爷,根本不听她的解释,直接将她关了禁闭。
“原本想着你父母身份不明,无处可去,我便将你留在侯府,你依然是侯府的千金,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恶毒,去柴房好好反思反思。”
陆侯爷当时说这话时,那厌恶的神色和冰冷的语气,陆思言至今记忆犹新。
“站在门口不进来是做什么?难道还要等着人请你不成?”
一声烦躁的催促将陆思言的思绪拉回。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去,一位身穿青色锦衣的公子正从府内走了出来。
是侯府的大公子,她曾经的大哥,陆少怀。
看着这张熟悉,却比八年前更加成熟的面孔,早已被陆思言忘却的痛苦又涌上心头。
当年,在冰冷阴暗的柴房,吃馊饭,睡稻草,还要忍受耗子和蟑螂,她从未吃过这般苦,日日期盼有人放她出去,可侯府好像忘了她的存在。
而在她伤心欲绝,放弃幻想的时候,陆少怀将她接了出来,甚至为了弥补她,带她去看灯会。
她十分感动,转头忘了之前的痛苦和委屈,开开心心地跟去了。
却没想到,陆少怀将她一个人丢在了陌生的大街上。
陆思言压下心中那丝苦楚,淡淡地看了陆少怀一眼,边往前走边回道:“这就进去。”
陆少怀才被母亲骂了一顿,心情本来就不好,再看到她如此冷漠的态度,心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下意识地伸手一拦:“陆思思,侯府曾养你了八年,如今又将流浪在外的你找回来,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陆思言停下脚步,转头正眼盯着陆少怀,轻笑了一下:“陆大公子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态度?”
陆少怀眉头紧皱,在他看来,一个假千金流浪多年终于能回侯府,可以欢欢喜喜,可以为了能留下讨好他们,唯独不能如此冷淡。
难道她还在记恨八年前的灯会上把她丢下的事?
可,他当时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给她一个小教训。
等他想起去找她时,她已经不见了。
想到这,陆少怀心中有些烦闷,移开与陆思言对视的眼睛,冷哼一声:“你还在怪我八年前那天把你丢下?”
“我只是一个假千金,哪里敢怪罪陆大公子。”陆思言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可那清透的眸子仿佛能看到陆少怀的心里,让他不由得心慌。
他皱起眉头,声色俱厉道:“陆思思,当初你若是在原地等着,不乱跑,我会回去找你。说起来你在外流浪八年也不全是我的错,一大半的原因在你。”
陆思言心中冷笑。
回去找她?
那日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冷风中等了大半夜也没等到他。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跟着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走,更不会被卖给人贩子。
前尘往事她不愿再想,开口纠正:“我不叫陆思思,我叫陆思言。师父希望我慎思慎言,所以改名思言。”
陆少怀见她始终一脸平静,一甩衣袖,压下火气冷声道:“你确实应该慎思慎言,这次回来就把你之前的臭毛病给改了,有些不该说的话别乱说,省得又惹麻烦。”
“知道了。”陆思言语气淡淡道。
陆少怀的意思她懂。
她刚觉醒能力那会,偶尔看到其他人未来不好的遭遇,便出于好心提醒。
可那些人不当回事,最后她的话应验,他们反而说是她在诅咒他们。
为此,她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她可不会那么好心了。
陆少怀听出了陆思言话语中的敷衍,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他对她更加厌烦。
本身清丽温婉的面容,却在左眼眼尾处画了一朵红色彼岸花,怎么看怎么妖异。
背上的包裹比她本人都大,并且随着走动,里面传出一阵“砰砰”的响声,像是装着锅碗瓢盆。
更奇怪的是她身上的棉衣和包裹上竟然都画着诡异的符文。
这样的装扮实在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陆少怀想起云逸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在北地找到的她,那里流寇,山匪颇多,十分混乱,该不会她已经不清白了吧。
若真是如此,她岂不是会丢尽侯府的脸。
思及此,他挥手招来一个下人吩咐:“你带大小姐去槐院。”
又对陆思言道:“你以后就住槐院,没事别出来乱跑,母亲身体不好,刚睡下,等她醒了再带你去见她。”
陆思言正要跟下人离去,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