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放过我 一百六十八.鹿州有龙

林不玄的声音还在孟凝霜的闺房里回荡。

孟凝霜微微一怔，起初林不玄说那句俯首称臣的时候她确实有点儿气急，若不是这么多年的功法修行之下，自己恐怕就要夺刀而出了，而后面又被林不玄压的彻底喘不过气来。

指的是言语上。

孟凝霜深觉林不玄这哪是来谈生意的，这分明是来逼良为娼，签霸王条款的。

自己本还想拿一介小辈没有资格论此事来搪塞，可一想到林不玄料事如神，连隐盟所在都被他拿的死死的。

自己的身份他肯定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特地指名要见自己吧？

金牌刺客，少统领与大小姐，未来的总统领的确有那个替隐盟作出打算的能耐，即便是父上不在。

更遑论林不玄方才说过他不喜欢被人欺诈，而他对隐盟的态度的确也很不错了，照心境，对于隐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随便一个修行出道的刺客都能将之斩落。

盟内任意一滴毒药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林先生面对那一壶茶，他能毫无顾虑端起来就畅饮一口已经是相当信任的行为了，很让人感动——其实林不玄在见沏茶的时候就偷偷摸摸传音给轻鸾确认了三遍这茶里是不是真没毒。

只是孟凝霜的视角不同而已，她见起身的林不玄是有点儿心悸，若是这个时候自己说谎惹恼了他…那隐盟将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可…

可再怎么说隐盟的整体实力虽然比不上顶流宗门，正面博弈甚至可能连坐在一流宗门的末尾都还有点悬。

但他们胜在功法上，刺客若身处阴暗地，来无影去无踪，杀人红尘中，脱身白浪里。

一般来说，即便是顶流宗门也不会贸然去触隐盟的霉头。

那是因为虽然大离遍布隐盟的堂口，但其盟暴露在外的都是不足一提的门面，再怎么拆都不能伤筋动骨，只是无能狂怒而已。

更何况那反而会惹恼隐盟，身为刺客大盟，一怒之下，就算杀不了你，凭借那一流的隐匿与暗杀术，要清除些宗内年轻弟子并不难。

而明暗两分，隐盟算是大优。

隐盟主楼藏匿的很好，便是整个大离都无人晓得，林不玄知道是因为有轻鸾这外来的狐仙，她随手所制的这个地图记载详细，大多数宗门要道都已刻画出来。

按那小只狐仙的话来说，但凡到了她那个层面，睁开眼便是点满了的天子望气术，随意观览这大离的宗门，不过自己魂力一扫而已。

这…便是林不玄肆无忌惮的原因。

说什么不抓你命脉当然是假话，自己如今一想，的确是来谈霸王条款的，只是没有摆在明面上压迫而已。

虽是说合作，但完全可以给出“俯首称臣”这个观念，我执柳宗本就高你一头，情报也是我给，你家祖地我也完全把拿，其他人传可能没人信，但景门传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离对隐盟积郁已深的宗门不算少数，若是群起而攻之，你怎么反抗？

隐盟在大离其实算是中立，但由于盟内修行的暗杀术手段很骇人听闻，外人入盟其实也是魔门子弟偏多，况且这勾当根本谈不上正派，所以隐盟还是偏向于那种与世无争的魔道。

直白点来说，那便是只要你给出的价格合适，不论谁来下单或者是要杀哪个目标都是可以的。

将林不玄如今的算盘换一种说法，那其实相当于执柳宗花钱把整个隐盟包了个圆，这倒也…不是不行。

林不玄的牌一张一张慢慢打，的确没有明说是逼迫。

你隐盟大可以不接受，那我执柳宗也可以继续生产，情报这生意给谁做不是做？

而最重要的是——你隐盟的位置所在…这本身也是一个可以公开的情报!

想至此的孟凝霜如遭雷击般浑身一凛，今日之事，看上去是四个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那就是顺着林先生的意思，向他俯首。

不然他有一万种手段从明面上将隐盟这柄隐于暗处的利刃碎成万段。

孟凝霜终于知道自己心里这股子没来由的心悸感源自于哪里了。

她先前还是出于刺客直觉怀疑林先生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神魂正紧紧盯着自己，如今想来这等威严恐怕都是来自于眼前这位与自己姨谈笑两句的林不玄身上。

孟凝霜抿了抿干涩的唇，从来没想过自己身为隐盟金牌刺客，居然会有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以往隐盟躲在暗处，无人敢惹，但此时…林不玄的眼中灯火通明。

孟凝霜微微颔首，望着桌下正在打架的足尖，心里轻声问自己，隐盟的初衷是什么？难道只是单纯为了钱而杀人的么？

这问题她问过父上很多很多遍，得到的答案万变不离其宗——曾经是生计，现在是多年的基业与道统的传承，生生不息。

刺客影于暗，杀人如同探囊取物，隐盟成立或许人人都是为了生计的无奈之举，提刀杀人都是为了有钱财来安身立命。

而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如今还是有很多人是这个念头，但对于孟凝霜这类人来说，守住隐盟本身…便是一种道。

天下无数人慕仙慕道，坦白来说，孟凝霜还真没想过修道成仙，如今的修为和暗杀术，都是为助隐盟蒸蒸日上的。

这是一柄藏匿于暗中的利刃，可这柄利刃太久没出世，以至于彻底忘却了它的追求与目标，立于世间，反倒有些…失落？

而林先生这人的确不一样，看得出他胸怀大志，大离正如这精密的如同一轮巨型机括的隐盟主楼一样，匍匐在他的脚下。

孟凝霜终于鼓起勇气，她扶着椅把缓缓起身，沉声道:

“今日与林先生洽谈此事，凝霜颇感先生条件有理，本统领愿为隐盟做主，从今往后，隐盟将以林先生马首是瞻，成为林先生手中无往不利的暗剑。”

孟凝霜的语气果决，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并且在微微颤抖，这是隐盟的将来，选择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外人，只希望自己一步错棋吧。

林不玄哂然一笑，回首放下茶，抱了抱拳，道:

“孟少统领言重了，其实也只是算作合作而已，什么俯首称臣，只是需要用隐盟这柄隐于暗中的利剑之时还望隐盟的诸位不要吝啬真气法力。”

“此外执柳宗并不会干涉隐盟的任何事宜，景门情报全天候接受询问之外依旧在固定的两个时辰播报，此外…隐盟的每单收入抽出两成交给本家便好，传音子玉也只供给隐盟。”

孟凝霜的严肃神色终于缓了缓，她都准备好林不玄以时间过了为又增多条件，没想到他反倒话锋一转，连承不承认俯首都不需要了，这概念又回到了“合作”上？

这…反而让孟凝霜感觉有点儿受宠若惊，她望了一眼小姨，以为是她做了什么，却发现她也是一脸茫然。

孟凝霜摇摇头，去寻出两枚留影玉，一面复述一面写下条约，白纸黑字很清楚，隐盟为执柳宗林先生所属。

然后她签字画押后生怕林不玄返回似的将一份纸卷与一枚留影玉递交给林不玄，直言道:

“我隐盟绝不食言，既然先生有这么说过，隐盟自然愿为先生所用，至于八扇门贼寇，有景门耳目在，我隐盟定会鼎力相助，就不劳林先生费心了，当是予林先生您的一点小小的见面礼。”

孟凝霜的神色有点儿诚惶诚恐，见林不玄略作犹豫，还是拿住了留影玉，她的表情的轻松些。

林不玄心里窃喜，很满意，但面上还是平平淡淡地收回了这象征着隐盟归属的留影玉，抱拳道:

“我执柳宗确实没什么头绪去拿八扇门贼寇，动辄掀起腥风血雨，暗杀啊此时还是得拜由隐盟熟悉，如此…林不玄便替本家谢过孟大小姐。”

“那今日事已谈罢，林某人也不作叨扰，还有要事得办，便就此别过。”

林不玄一拂衣袖，便也不作多留，洒洒然而下。

“且慢…”孟凝霜一愣，下意识喊住了林不玄，却又不晓得的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

“先生此行，欲往何处？”

林不玄回头眺望，那层层叠叠的楼阁上的身影朦朦胧胧，他缓缓道:

“鹿州寻龙。”

孟凝霜眸光一黯，只是道:

“望先生一路珍重。”

——

孟凝霜才是叹了口气，两人立在楼阁上看着那白衣飘忽而下，提着的心绪也终归是放了下来。

沉默半晌，孟凝霜才是问，“姨你怎敢与林先生洽谈，你不怕么？”

“我…你姨我见偶像激动的不得了，胆战心惊倒是有点…”

那美妇才是眨了眨眼，方才的听闻自己也一并听了，深觉林先生才华横溢的同时又温文尔雅，如此直面，当场就犯了花痴。

孟凝霜扶额，“那姨你方才是一点儿没听？”

“隐盟从今易主，确实是难以想象的大事，但姨觉得你的做法很对，你父上方才姨也传音过，说你不错。”

“林先生便是如此一人，他可以给我隐盟生，也可以要我隐盟的命，权术无关修为，能肆意玩弄权术谋略的人，才叫人着迷。”

那美妇长长叹了口气，眸光里神采奕奕，身为隐盟中人，当然晓得今日之事不同凡响，但这既是无奈之举，也是注定。

“姨你现在倒是说道个不停，一边说被人玩弄，一边还说人家着迷，怎么不追下去与林先生阐述？”

孟凝霜也叹了口气，眼睑低垂。

“姨倒是觉得，是你想跑下去见他，而不是姨，可你我都知道的，林先生今日来是全权为了执柳宗，他身边之人皆是何等的天之娇女，光论容貌便是天下首屈一指，岂是你我这等胭脂俗粉能落在他眼里的？”

美妇缓步行往楼阁之下，林先生今日行事的确算是攻势全开，一上来就把丫头给压傻了，今日之后，那一句无根浮萍的剑还是他的剑应该会落在她心里，再也出不来了吧？

也好，就当是有个念想。

孟凝霜眨巴眨巴眼眸，我没有那个想法啊…只是…林不玄这么走了，有点儿戛然而止的意思。

自己做刺客这么久，这是第二次见人心惊肉跳，怎么说呢，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姨你下去做什么？”

“鹿州远，姨给林先生备一备车马。”

——

林不玄行出隐盟，已是一日大亮，他逗了逗那匹连毛发都被打理的油光发亮的马，才是跨了上去，一声驾响，步履匆匆。

轻鸾终于忍不住问，“本尊怎么有点儿看不明白了？分明你退让一步，怎么这小刺客反而受宠若惊这么主动了？”

林不玄只是笑，“我曾听人说，人的性情是调和的，折中的，譬如我要开窗，我直说可能是不行的，得给她尝点甜头，但倘若我先说要掀了屋顶，那他们便会同意我不如开窗吧，那这甜头就省了。”

“这个道理用于孟凝霜身上，或是隐盟，都是一样适用的，而如今她已经说服了自己想掀屋顶，这时候我只要开窗，还给她甜头，她便会觉得，有愧于我。”

“而这屋顶，是我要掀开的么？”

林不玄倒是洒洒然。

轻鸾摸不着头脑，“有点难懂，你们玩弄心术的人，心里都不干净!”

林不玄讪然一笑，“通俗点说，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让隐盟帮我铲除八扇门残党，可隐盟你是明白的，收钱杀人，杀一人还是八扇门的，恐怕要以黄金吧？而残党数以万计，一人一两都是天文数字，但如今，我一分钱没花。”

轻鸾挠挠狐耳，“那你如今是那全天候的情报换了，其实也没赚多少吧？”

“不是这样。”林不玄摆手，“我是拿了隐盟整个盟，还有每一单都有两成的提成，至于情报，亦是一个漏洞，我只说了全天候提问回答，可没有蛛丝马迹怎么提问？”

“看上去好像是全天候的情报交换，实际上不过还是那两个时辰而已，此行，相当于白白赚了往后的两成收入与整个隐盟。”

轻鸾翻了个白眼，“林先生果真不是什么好人，那，隐盟你打算怎么做？”

“世人传我也睚眦必报，那就睚眦必报喽，文宗势大，把我当过街老鼠打，若不是有无天阙挡箭牌，我不都死了好几次了？”

轻鸾很是难得地抱了抱脑袋，认真道:

“谨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