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平线 章 240 探测船

“需要救援，时间乱流，无法计算位置，将会持续发出信号，主观时间数字序号。”

这是一个微弱的信号，但在艾瑞克斯的大脑里如同惊雷一样炸响。鱼龙的动作为此停滞了两秒，让它爪子中的微型戒指护卫舰多了两秒惨叫的时间。

复合进化人编码，普通话内容，整个宇宙只有两个人能够向艾瑞克斯发出这样的信号。旮旯西应该不敢向他求救，那么信号来自冥冥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信号持续而来，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同的，只是最后“主观时间数字序号”略有不同。有时候数字会变大一些，有时候会变小。

通过对信号来源的初步定位，可以确定它是从天土大陆的“侧面”过来的。天土大陆的形态在全宇宙都是独一份的，它可是正儿八经的长方体。正反两个最大的面上有着丰富的地形地貌，各种生物在这里繁衍生息，而天土大陆的坐标定位方法也专门用1和2来区分这两个面。但是天土大陆还有四个相对较小的侧面，这里却没有专门的坐标数字——至少艾瑞克斯没有看到过。

鱼龙喷出等离子热焰，融化掉手中的天人，然后向着大陆的“边缘”飞去。根据环境扫描，天土大陆每个面的重力方向都垂直地面向下，这种特殊的模式完全是由环绕整个大陆的引力屏障造成的。在大陆边缘土地转折的地方，引力场时刻发生着变化，导致光线都会因它而发生扭曲，形成极光一样的现象。不过极光更像是波动的幕布，而引力场的扭曲光更像是漩涡或不断鼓起的泡泡。

鱼龙向着这片光芒飞去，环境扫描雷达认为周围风平浪静，只有引力波上的读数有些奇怪。眼前的引力场显然是在不断变化之中，不过这些变化在距离比较远时呈现一种整体稳定，只有非常接近后才能看到明显的波动。而距离越近，波动就约剧烈，甚至一些瞬间的变化峰值已经到了撕裂空间或者制造黑洞的水平。

“减速！”艾瑞克斯让鱼龙号暂时停下来。不管心里有多着急，他必须正视传感器上明明白白显示出来的危险。眼前的引力参数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一墙之隔的左右，一面是宏观的经典物理一面是微观的量子力学。这样的比喻并不准确，明显的分割线其实并不存在，需要变化的其实不过是观察时需要关注的重点，而不是物理规则上有某种断层。

基本粒子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它们一直“活得好好的”。让它们“变得狂暴”的，其实是来自宏观的观察，也就是干扰。鱼龙号面前的引力场也没碍着谁，它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只要离远些，那里就只是一片没多少人关注的风景。

只要不过分打扰它，它永远不会主动找麻烦，但鱼龙号具有如此大的体积和质量，就算努力放轻脚步，也是一场足够过分的打扰。看着眼前的引力变化，艾瑞克斯的知识量又不够用了。其实不光是他，哪怕零阶世界到了这里，或者是建造山河社稷号的那些地球科学家来到这里，也会好奇眼前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没办法立刻就弄清其中的原理。

“发射探测器，”艾瑞克斯说道：“先来颗环境扫描功能的通讯卫星，我这就去船坞仓。”

当前，救援信号是比雷火之锤以及天人更重要的事情，艾瑞克斯当然会全力以赴。快速来到船坞仓，修改建造计划，匀出来一条临时生产线，利用打印和模块拼装技术快速制造探测用无人星舰。说白了，这就是通讯、气象、侦查卫星的曲速鱼雷版本，体积放大一些还可以充当货运星舰。各个星际文明都有类似的设计，艾瑞克斯挑了工程上最容易实现的，先造上一批再说。

探测器从鱼龙口中飞出，向着未知的命运前进。每一艘探测器都有自己的编号，每隔一段时间向外广播，内容就是一段数字序号。来自引力异常区的“主观时间数字序号”几个字给了艾瑞克斯很大的启示，引力能够改变空间环境，空间再引发时间的改变，艾瑞克斯就用过类似这种的技术手段。雷火之锤的攻击不就是败在空间叠加造成的时间延迟上吗？

随着这批“敢死队”上路，艾瑞克斯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尽管进入引力异常区的距离不算太远，但时间序号已经发生了错位。6比3更早地出现了，78也比25先传播到鱼龙号上，这已经足够说明前方的危险性。

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探测器都在工作，这说明它们每一个都保持了完整性。在发射的时候，这些探测器专门同步过，之间的方位、间隔都是计算好的，整体上它们组成了一个标准的矩阵。进入引力异常区之后，它们不会转向，只会依照自己前一秒钟的方向继续向前。依靠初始条件，外加固定间隔发出的数字序号，艾瑞克斯能够对这批探测器的位置进行推算，然后在数学层面对里面的时间、空间建立模型。

这只是一个粗略模型。随着探测器的深入，或者说随着时间的流淌，模型的误差将会快速提高。可以说几分钟之后，再接受到的数据就没有用了。艾瑞克斯随即向引力场内发出引爆命令，不管这指令多久才能追上探测器，只要探测器收到了，它们就会立刻自毁，免得产生干扰信号。

新的一批探测器正在制造中，它们就有了倒计时自毁的功能。由于已经知道会遇到时间和空间的异常区域，因此新的探测器上都带有几种不同的计时装置。原子钟、重力摆钟、高敏陀螺、缓释化学计数器等等。更高级的惯性阻尼装置也被装在探测器里，但只是其中某个试验舱的专属装置。艾瑞克斯希望用更加复杂的试验来制造足够多的对比数据，尝试优化模型，弄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前前后后一共派出十批共一千台探测器，有些疑问得到了解答，新的疑问也在同时产生。之前都是独立的、飞行的、仿照一般星舰模式的探测器，现在艾瑞克斯要为鱼龙号考虑，于是一根两千米长的探测杆正在打造中。它完全仿照鱼龙号的设置，也有一台引力屏障装置来保护自己。现在已知异常区的时空分布非常零散，至少没有发现能够容纳一整个鱼龙号体积的相对稳定区。也就是说，鱼龙号这么大体积的飞行器必然会同时处于不同时空状态里，这会造成什么效果？引力屏障能不能挡住这种威胁？

长杆从鱼龙口中飞出，冲向异常区域，它身后甚至连着一根长长的数据线，用来更快地收集信息。一开始的情况还不错，引力屏障确保长杆前后各个位置的一致性。但是引力屏障的能耗迅速提升，最终超过了所携带引擎的功率上限。

屏障失效后，长杆立刻断裂，然后四分五裂的被丢到不同的时空之中。连接用的数据线也随之崩溃，如同失去了风筝的断线一般。

“喜忧参半。”艾瑞克斯稍加思考，便命令生产线装配一艘特殊的星舰。它只有最简单的环境扫描和信号传输能力，剩下的全都是能量引擎和引力屏障，突出一个“力大皮厚”。这艘星舰的能量密度和护盾密度远大于鱼龙号，基本上可以认为是鱼龙号朝这个方向进行改造的容量上限。如果它也顶不住，那么就不用考虑鱼龙号进入时空异常区域的事情了。

特种星舰还在制造中，艾瑞克斯就有时间好好整理一下之前收集到的数据。前方的异常区域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全新课题，没有现成的理论能够套用，因此模型的计算和规律的总结只能靠他自己。初步的、粗略的数据分析说明，时空异常状态遍布天土大陆的侧面，曲速航行无法强行飞过去。曲速引擎只能搬运相对稳定的空间，当前的情况会让引擎停止工作。

超空间引力引擎也没办法，这和天土大陆上空的引力屏障效果一样。虽然空间不稳定无法影响超空间引力引擎，但时间状态不稳定可以。而且艾瑞克斯计算过，哪怕能用这两种航行状态，他也必须降低到光速之下，来接收带有时间序号的通讯，才能定位和找到信号源。

好消息是，护盾可以保证一艘星舰的完整性，也就是时空异常会把护盾之下的星舰看作一个整体，要改变就一同改变。失去护盾，比如探测长杆那种情况，异常的时空就会将目标撕裂。而在各种护盾之中，只有引力屏障能够抵挡时空异常，不会被强行偏移，不会导致失去空间方向和时间概念。

“唯一一种不会导致迷路的护盾。”

艾瑞克斯深刻怀疑姐姐和冥冥就是迷路了，无法从这片异常区域脱身。异常区域并没有阻止任何人离开，其边界没有屏障，只是它内部的道路太复杂，而且在不断发生变化。即便停止推进器，主观上想要保持原位，也会被不断变化的空间力量裹挟着移动。简单来说，在区域边缘的时候，还有机会能够飞出来。一旦深入内部，就像掉进沼泽一样，不断积累的位移会让任何导航失去效果，没法再确定自己是往什么方向飞。

那沿着地面走会不会好一些呢？艾瑞克斯派出探测器专门试验过，沿着地面和从地下掘进，的确大大降低了时空异常的影响，但并非就能完全免疫，其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界线。只要速度够低，与天土大陆的地面结合得足够紧密，时空异常就会把星舰看做是大地的一部分，也就无法对它产生作用。那么速度有多低呢？试验的结果是不能超过音速，而且相对地面不能少于1.5倍地球标准重力加速度，简直就是硬生生摁在地面上，用犁地的方式前进。

这种方式，搞搞长期探测可以，用来救援根本不行。别忘了一旦离开地面，还是会遭到空间搬运和时间乱序，很可能下一秒就再找不到地面了。而且天土大陆体积庞大，哪怕是侧面，也远比一般星球的表面积大多了。地面移动的方式完全不能满足艾瑞克斯的实际需要。

随着探测和计算的深入，艾瑞克斯发现整个天土大陆引力屏障的“根源”就在侧面，也就是这些异常区。所有的屏障都有一个产生、投射、连接的过程，天土最大的两个平面并没有引力屏障发射器，目前来看，发射器在侧面异常区域的可能性最大，甚至这几个侧面本身就是发射器，这也是星舰的引力屏障能够保护自身不受影响的原因。但是进入异常区，就像是走进火山正在喷发的山口，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极端考验星舰自身引力屏障的强度。

“力大皮厚号”星舰在三天后完工，艾瑞克斯在这72小时里不眠不休，一直尝试建立异常区的时空理论模型。这一次不管是核心舱的系统、人工智能研究员，或者是大圣，全都帮不上忙，只能为他加油鼓劲。但是加油鼓劲不能确保成功，艾瑞克斯发现自己的计算一直在兜圈子，就像是异常区本身，看似在前进但终点也在后退。他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一个人的算力加时间很可能是不够的，灵感和突破需要的积累不能单靠他自己完成。目前看来，只有尝试一下工程学，用力大皮厚号硬闯异常区，看看是不是能大力出奇迹。

人类不会计算离心力的时候，也没影响挥动棒子敲死猎物；不会理论不代表就会失败。

力大皮厚号形似一个巨大的板砖，缓缓离开鱼龙的嘴巴，义无反顾地驶向异常区。它的速度并不快，为的是更好收集数据。在它身后是一连串足有三百个小型探测器，它们作为对比实验组紧紧跟着力大皮厚号。这些探测器有一部分也安装了引力屏障，还有些具备双层护盾，以避免引力屏障破裂后被直接撕碎——挪移总比被撕碎好。所有的护盾都可以重置，引力屏障也能再次启动，这也是一种需要试验来确定效果的方案。力大皮厚号也有同样的设置，艾瑞克斯对它寄予厚望。

实验数据很快就发送回来，一切都比较符合艾瑞克斯的预期。对照组的小探测器发生各种各样的情况，不过力大皮厚号岿然不动，到目前为止保持稳定。当然，它发出的信号会在返程途中遭遇空间和时间改变，因此接收时也会产生乱序现象。不过目前的乱序程度远低于对照组，这是因为力大皮厚号被强迫改变的幅度一直是零。

这种稳定性的代价就是引力屏障的高能耗。所有回传数据中都有能耗情况，看着那个数值不断增加，艾瑞克斯的心就往下沉。好在增加的幅度在降低，而且最终稳定住了，没有超过力大皮厚号的承受能力。

“总算有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