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神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姐与弟

在这个世界上，会用“格莱菲”这个称呼叫自己的，只有一个人。

格林的眼珠一动不动，脑中嗡嗡作响，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失血过多的原因。在他的身前，女骑士的眼神有些虚白，虽然是望着他的方向，可与其说是跟格林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正是这呢喃一般的声音，却好像一柄大锤，敲在这身躯中早已融合在一起的两个灵魂上，让那微不可查的裂缝重新迸开。来自本源深处的不断震颤，就似要把他们决意忘记的过去，全部翻出来重新梳理，再清晰到让人目眩地呈现在少年的眼前。

格林怔怔地看着身前的女骑士，他想起来了。

白石之城，上城区格林家的古朴小楼，少年的整个童年。他还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往常一样的平淡一天，晚饭结束后的争吵却让人彻夜难眠。当时的少年还只是个孩童，躲在黑黢黢的屋子里，扒着门缝偷听外面的声音，当那人恨恨走过时，他看到了那人望向自己那一眼中的委屈和愤恨，从此以后，他便多了一个名字。

霍普教作为罗德兰国教，就如同圣白在金狮巴伦帝国的地位一般崇高，几乎每一个孩子出生都会请到教会人员受洗。溪谷小镇的少年不知道那个为自己洗礼的老者究竟是谁，但却清楚从那一天起，“格林菲尔德”便成为了他的正式教名，至于“格林”则作为昵称。无论是王国还是帝国，比起严肃的教名，较为亲密的人都更愿意称呼他人的昵称——少年的家庭本来也不应例外，只有那一个人始终不愿意以这个昵称开口。那天夜里的争执，就是由于那个人数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忍无可忍的父亲做出了严厉地斥责，直到最后那个人妥协，不情不愿地喊出了“格莱菲”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而那个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有些空荡荡。好像有那么一瞬失去了灵魂似的。反倒是女骑士被少年的声音所惊醒，她眨了眨雾气迷蒙的双眼，定定地望着格林。

只是得到的回望中，却没有了焦距。

整条街道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说话。看到了两人对决的那一幕，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尽皆失去了插手的勇气，而或许是女骑士出手前已经向城防卫队打了招呼，发生如此激烈的战斗，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卫兵前来。

于是所有人看着这一对年轻的男女相互对视。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大姐头她……她好像有些激动？”

围观的一边，终于有些细小的嗡嗡声。放眼过去，也就只有金发齐格勒这边的贵族子弟们还敢小声议论，而第一个发表疑问的，也正是那位穿着皮甲的活力少女。她望着格林和女骑士，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性命危险，可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她完全看不明白。

“大姐头好像和那个独立领主认识啊。”抱着零食的少年随口一语道出真相。

金发齐格勒也点了点头，他想了想。然后小声说道：“大姐头出身平民家庭，或许他们是在进入学院前就认识了。”

“可这人是个贵族呀！”尤妮丝立刻找到矛盾点，“大姐头是平民出身我知道，可平民有可能认识一个贵族吗？况且还是一个独立领主？”

这个问题零食少年和金发齐格勒都没有回答，他们虽然比尤妮丝更具理性，可不代表着他们更有预见能力，所以只能保持沉默。观望着突发事件的发展。

尤妮丝没有得到回应，不满地哼了一声，也转回了头——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格林再度开口，或许是感受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他顿了顿。然后才一字一句地传递自己的问题。

女骑士萎顿在地上，听清楚少年领主的话，竟然显得有些激动。她两只手按在地上，也不起身，只是探直傲人的身躯尽量让自己接近格林。眼中的期待和渴望，竟让格林有些不敢和她对视。

当他微微错过眼神，女骑士似乎发觉了什么，脸上绽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她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以前，那个永远黏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她有些喜极而泣，开口声音的冷淡全部化为了期盼——

“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希欧娜！我是你的……”

“我没有姐姐。”

少年领主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一句话，终于让所有人恍然大悟。两个人的身份，也水落石出。

可很快，他们反应明白格林的话，顿时一片哗然。

一个是皇家国教骑士团的正式骑士成员，年纪轻轻前途无可限量；一个是来自异国他乡的独立领主，一招打败卡夫卡、打法狠戾甚至能与前者一战。两人无论是谁，都毫无疑问会成为日后的一颗璀璨明星，更不要说两个人还是姐弟关系，如果他们继续茁壮发展下去，未来必然会成为一段佳话。

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一语斩断。

“我是格林菲尔德，金伦加领的领主。”格林的眼神恢复清明，面色有些发白的他终于与女骑士四目相对，可女骑士却只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让她心里针刺般的冷漠，“我是独立领主，我没有姐姐。”

少年领主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振聋发聩，可没有人看到，他隐于身侧的右手死死握住，鲜血顺着他的拳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到他面沉如水，无人知晓他心中是何等的悲痛。

从“格莱菲”三个字开始，他心里就早有预感，也许是早已和少年灵魂融为一体，他竟然感到身体当中有些蠢蠢欲动——那是属于少年的部分，见到了家姐的喜悦，可轮到他来抉择的时候，格林只能感受到无边的悲哀。

少年的记忆，亦是他的记忆，格林清晰地看到每一幅画卷。所以他看得到少年曾经遭到什么样的对待，但即便如此，格林能够感受到的却没有半点怨恨，只有重逢喜悦和发自内心的关怀。他不明白。作为受到谩骂侮辱的对象，那个少年为何能做到心无芥蒂？他更不懂，为什么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要受到来自姐姐恶毒如对猪狗般的态度？

少年所怀念的美好，在格林眼里只有一片黑暗。

不远处被震惊的扈从法师，忽然感觉怀中一阵不安，还没有晃过神来，被格林托付给他的小狐狸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血迹三步两步跳到格林身上，轻盈地爬上他的肩膀。这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格林心中的波涛。完全不顾自己雪白的毛发被鲜血染红，乖乖地伏在他的耳边，“嘤嘤”地轻声呼唤，然后伸出鲜红小舌舔舐着他脖颈上的伤口。

格林的冷漠脸庞，慢慢缓和下来。

他伸手轻轻抱下小狐狸。旁若无人地和它贴了贴脸，然后抱着它轻柔地抚摸，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我不要紧，不用担心。”

围观的人们全都看呆了。

前一刻还是浴血的魔神，后一刻却露出仿佛纯真稚童般的善良，这间的反差。惊得众人捂住了嘴。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女骑士，这位曾经冷如坚冰的国教骑士，此刻却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她拼命地从地上站起来，一面从自己的胸口摘走贴身佩戴的项坠，激动地递向格林。试图证实自己的身份，“格莱菲，格林，是我啊，我是希欧娜。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我是你的姐姐啊……”

格林抬起头，眼神如利剑般遏止了她的步伐。

“你认错人了。”

格林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抱着小狐狸转身离去，留下双手还未来得及伸出就已经怔住的女骑士。

他是格林，他亦不是格林。

“我们走。”他经过艾尔伯特和萨麦尔的身旁，简单的三个字唤醒两位瞠目结舌的扈从，他们瞪着眼睛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惊讶，赶紧转过身追了上去。

“请稍等一……”

格林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忙不迭地让开道路，敬畏的目光如同躲避一头凶猛的魔兽，生怕他暴起发难。而在围观人群之后，站立着一名身着骑士板甲的红发男子，毫无疑问，这也是一名国教骑士。他看到格林的身影，开口试图拦住他，只是甫一接触到他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心脏顿时漏跳一拍，本来到口的话全都缩回肚里。

三个人，就这么和他擦肩而过。

“这……”行走时带起的风微微拂动红发男子的脸颊，他惊觉三人离去，急忙转身可又望着那鲜血淋漓的少年背影欲言又止，咬咬牙只好转过身来，快步跑到怔在原地目光呆滞的女骑士身边。

“希欧娜？你还好吗？”红发男子按着她的肩膀轻轻晃动却得不到回应。他转过头，看到金发齐格勒三人，连忙挥手示意他们去叫马车，然后又轻声呼唤女骑士，“希欧娜，希欧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她只是不言不语。

红发男子有些焦急，“希欧娜？你伤到哪里了吗？”

女骑士没有说话，却有两行清泪顺着她漂亮的脸蛋儿滑下。红发男子大吃一惊，自打女骑士进入军事学院，他就从未见过她流泪，“冰雪女王”和“霜之女神”的称呼都是因此得来，却从不知道，那个总是付出最多的辛苦、洒下最多血汗的强悍女学员，居然还有这样怜人的一面。

“大姐头……”

尤妮丝一路小跑过来，歪下身子关切地望着她，“大姐头你怎么样？我们马上去看医生，你……”

后面的话，尤妮丝再也说不出来，因为女骑士已经伸手抱住了她，好似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目标，哭得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婴儿，泣不成声。

“……他……果然不肯原谅我……”

而已经走远的格林，也就在女骑士悔恨的恸哭之时，身子一晃向后倒去。

“殿下！？”艾尔伯特大惊失色，急忙和萨麦尔抱住格林。小狐狸也是惊叫一声，跳到艾尔伯特肩上，惊慌地望着格林。

少年领主动了动嘴唇，“去旅馆……”然后便昏了过去。

在昏迷的那一刹那，他听到心底一声深沉的叹息。

那个善良到可以原谅任何人的小孩，早已在格林的心底死去。

而现在，是否会死在希欧娜的心底，似乎也已经有了定论。

秋日街道，寒凉风起。

ps：

艰难的一章啊，码的我都快疯了，最近还总是断网伐开心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