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神迹 第四十八章 计划之外（II）

“真是奇怪，”深蓝色的斗篷下，声音在阴影中响起，“我果然在这里碰上了你。”

我可没打算在这里碰到你啊魂淡！

格林忍不住心里腹诽。

从这条小巷经过，却赶巧和钻出柜子的格林打了个照面的，正是山德鲁。

看清对面来人的样貌时，有那么一瞬间，格林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尽管自己算不上谋而后动，好歹也经常制定一些简单的计划，可问题在于，他妈的剧本从来就不按自己设想的走——

真是活见鬼。

“车韦斯人喜欢把事情发生都归到缘分上，就像我雇佣的那位剑客一样，但我并不那么认为，世间万物，总是有迹可循的。”对方一动不动地站定，只是平静地和格林交谈，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可少年清楚，对方愿意说这么多，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纯粹是心情不错，毕竟老虎和老鼠对峙，从不需要提心吊胆不是？

“话又说回来了，尽管上一次有那位德鲁伊女士在，我也是在她手下吃了个亏，不过面对五阶力量的剑客，你还能安然无恙地脱身，的确令我刮目相看。”

对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肯定格林的实力，可却让少年心中更加谨慎。

敌人的认可，只能说明对方逐渐重视起自己。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愿意聊聊吗？”对方的声音一扬，格林甚至都能想象到他眉毛上挑的模样——虽然他并不确定这位亡灵巫师究竟有没有眉毛，“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好像知道我要去哪里似的，介意说说吗？”

格林神色凝重地望着对方，深色的兜帽下，只能看清对方的脸，没有眼神的交流格林难以琢磨到对方的心思。

“是占星术吗？”

没有得到格林的回应，对方干脆开口猜测。

“无可奉告。”

格林冷冷地答道，右手已经微微提起了手中大剑。

一开始的时候他不说话，纯粹是被亡灵巫师的突然出现吓得乱了阵脚，格林收束心神，时刻留心自己身后会不会蹦出来一头吸血鬼，或者有什么污秽肮脏的东西倏然附着在自己身上。可话说到后来，他却觉得越发诡异，心里不由的纳闷，这个阴冷的家伙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对于他们这些阴暗的家伙来说，山德鲁今天的态度简直可以称作友善，尤其是这碎碎叨叨的话头，根本不是巫师——尤其是迪雅亡灵巫师的风格。

格林大脑飞快旋转，很快为亡灵巫师找到了他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

就如前文所讲，这里是塔尼亚王国的土地，行走在荒芜的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蛮族子民。遥远的奴役生活，并没有抹消掉他们心中的仇恨，野蛮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当中，法师毫无疑问是名列前茅的仇恨对象，而愚弄死者之人也是罪大恶极。不巧得很，亡灵巫师两者兼具，自然受到所有野蛮人的敌视，堪称塔尼亚最不受欢迎人物——而且没有之一。所以山德鲁掩饰身份来到这里，也冒了很大的风险，他不可能在野蛮人的地盘上动用死灵术的力量，这样一来，亡灵巫师所剩的手段，也就只有术法职业通用的那么几个伎俩了。

交手的话，他并非没有胜算。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山德鲁并没有掩饰这一点，正相反，他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反而使得格林再度陷入谨慎当中。

在他想来，亡灵巫师一定还留有什么后手。

但山德鲁只是咧了咧嘴角。

“人类少年，你无法想象今天的我是多么的高兴，想来也只有往昔被邀请到永夜大君闻名遐迩的灵魂盛宴，那时的颤抖思意才能媲美我此刻的心情。我知道此刻我略有失态，不过这些所谓的束缚终究将随风而逝，今天之后，一切将大不相同，我将拥有更为崇高的目标，也无需为了你这样的蝼蚁造成的困扰而大动肝火。”

“我承认，这段日子你的确让我烦不胜烦，我也数次想要置你于死地，不过你要理解，计划被干扰总归是件令人讨厌的事情。不过好在，你的那点小聪明，始终抵不上那几位大人的至高之意，事到如今，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而你，再不是我所担忧的目标。”

很平静的几句话，却说的格林脸色大变。

他可以清晰地听出亡灵巫师语气中的兴奋，甚至看到对方垂在身体两侧的干枯手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毫无疑问，山德鲁说的是事实，何况他也没必要对自己撒谎。若是平时，少年必然要为此庆幸不已，少了一个亡灵巫师隐藏起来虎视眈眈，他的生命保障也就健全了许多。

但此刻格林心中只有一片冰凉。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山德鲁的那句话——“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亡灵巫师的任务是什么？

追随神迹的历史告诉每一个玩家，亡灵巫师山德鲁，他出现在人类的国度，只为了寻找两件组合神器的散件，对于这位迪雅未来的主人，这就是他的任务。

而他现在说他已经完成了？

“这，不可能！”

格林咬牙切齿地说道，惊怒之中甚至忘记了对山德鲁实力的畏惧。

“我明白，我明白，”山德鲁的声音中透出笑意，就好像一个慈善的长者安抚自己躁怒的晚辈，这只能说明他心情实在太好：“你是想说那个戴着滑稽头盔的野蛮人是吧？那的确是我最先设定好的目标，愚蠢、贪婪、四肢发达，而且在大陆上名声不显，每一条都符合我的要求，不得不说，你不愧三番两次阻挠了我的计划，这次又被你猜中了。”

“但你为什么只猜中了他呢？”

山德鲁顿了顿，他看着格林的双眼中神色变幻，逐渐从不解变成讶异，再从讶异变成了难以置信。

“或者说，你为什么没有猜中其他人呢？”

而此时格林已然全都明白了。

肯洛·哈格的确接到了亡灵巫师的委托，但与游戏当中不同的是，山德鲁同时向其他的野蛮人发布了委托。而结果就是自己的设想完全落空，山德鲁尚未和肯洛·哈格交头，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很明显，亡灵巫师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格林脸色刷白，他不禁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你太天真了。

他听见自己的内心对自己说道，那声音和少年一模一样。

格林扶着额头，感觉头昏脑涨。他一直以一个游戏玩家的思维考虑事情，认为自己先知先觉，站在更加了解剧情的高度上，只需要把阻止山德鲁的计划看做副本，在攻略中反制对方几个要点，就能把这副本打通。如果是在追随神迹当中，这样的想法虽然平庸，但算不上什么错误。

可一如我们所说的，这里是真实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所以他失败了。

他成功阻止了山德鲁对珍妮的诓骗，可这之后的事情呢？格林从未想过。此时此刻，他才悚然惊觉，如果不是历史还有一定的惯性，恐怕自己跑到塔尼亚，根本连山德鲁的面都见不到。事实上，早在枯木城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难道亡灵巫师就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无法得到珍妮的帮助，山德鲁就不会再去找一个能够完成任务的人吗？

不过等等。

“不对，你还没有成功！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你还缺少诅咒铠甲的一部分组……”

最后的字尚在口中，格林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亡灵巫师拉低衣领，露出深蓝斗篷下的穿着。似乎是出于谨慎起见，那骸骨制成的胸甲，此刻就套在亡灵巫师的身上，那简单的式样，却毫无疑问正是骨质胸甲。

“这、这不……”

“这不可能？”亡灵巫师接过格林的话，他摘下常年戴着的兜帽，干巴巴的皮肤上露出一脸愉悦笑容，“事实上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赞美卢纳，它为这星球生灵带来了智慧，而又正如法师教会所言，智慧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知识——非常不幸，你所击毁的那只是骨质胸甲的赝品罢了。”

“我想你肯定还不知道吧？”

少年愣住了，仿若如遭雷殛。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山德鲁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获得的先手，现在对我而言也毫无意义了。我到这里碰碰运气，虽然真的遇到了你，可惜本想对你一番冷嘲热讽，现在看来，你这种水平也只会让我意兴阑珊。”他随意地说着，甚至懒得去顾忌格林背后是否有人作祟，在他看来，东西到手，便大局已定——而我们说的不是什么一地一城，而是整个卡贝兹大陆。

“那就再见吧，人类少年。”

格林脑中还是乱哄哄一片，山德鲁却已经决定结束这段对话。少年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正看到对方的目光当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悯。

“但愿下次见面，我还能认出你的样子。”

这就是亡灵巫师的玩笑，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他不要被杀死变成骷髅，至少也是变成僵尸一类的亡灵。

格林当然明白，可此时此刻，他哪有心思去想什么笑话？他现在只想立刻冲过去，把对方留在这里，其他的组件不好说，至少也能把骨质胸甲再度夺走。

他想着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可还没等少年人举起双手大剑，一个极富节奏性的脚步声从山德鲁身后响起。

那是黑衣及地的身影，黑曜流光的佩剑。他平静而沉默，仿佛有他所在的地方，一切理所当然都是静默的，他每一个脚步落下，平实无华，只是会让人产生被生生扼制住咽喉的错觉。无法喘息的气势之中，如同幻觉般笼罩在身周的漆黑之色也随之拂动，触目惊心地提醒着每一个看到的人，那绝称不上曼妙的感觉，只会让人联想到一个词语。

而那毫无疑问就是死亡。

“就是他？”

那声音是如此的冷漠，以至于山德鲁脸上神色一僵，不得不收敛起笑意。

“正是他，大人，”亡灵巫师微微弯下腰，神色恭敬又小心翼翼地说道：“需要杀掉他吗？”

后者只是淡漠地瞥了格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无须理会。”

话语言简意赅，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他的侮辱一般。他从不吝惜自己的剑光，但那只对值得拔剑的对手。弱小的人，对他而言等同于无。

于是这突兀的来者很快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亡灵巫师恭恭敬敬地颌首，最后瞥了格林一眼，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而少年此时毫无反应，看上去就像傻了一般。

但若是有人走近了观察，却会被格林的双目吓到。

他的眼中，有团火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