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的城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李建成的手指抚过青砖上凝结的露水。他望着瓮城两侧高耸的宫墙,忽然想起二十二年前在太原时,世民也是这样站在城墙下,仰着稚气未脱的脸冲他喊:“大哥你看,我能射中城头那杆军旗!”
“殿下。”张公谨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此刻。这位太子卫率凑上前低声道:“三刻了,蜀王入宫。”
青玉扳指磕在城墙发出轻响,李建成转头看向瓮城外的长街。晨雾深处传来马蹄声,先是零星几点,接着汇成整齐的节奏。很快李世民破雾而出,领头的白驹上端坐着身披玄甲的李世民和他身边的三娘。
“今日倒是轻装简从。”李建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握弓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青铜扳指在城砖上刮出细微的声响。
此刻李建成按住腰间佩剑。鎏金剑柄上缠绕的丝绦早已褪色,那是当年王世充败走洛阳后,世民入城时用王世充帐中的蜀锦亲手编的,后来当成了礼物送给了自己,他一直随身带着。此刻剑鞘里却藏着淬毒的短刃,昨夜太医署少了两味药,一味是乌头,另一味是钩吻。
瓮城的铜闸就在眼前。
李世民猛然勒马,白驹前蹄腾空的刹那,三十张弩机从箭垛后探出寒光。李建成看见弟弟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猎豹发现陷阱时的本能反应。三十年的兄弟,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
“大哥这是何意?”李世民的声音清朗如旧,左手却悄悄按在剑柄。他身后的尉迟恭已经横起马槊,九骑护卫呈扇形散开,将他与三公主护在其中,动作整齐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李建成向前半步,晨风卷起他杏黄蟒袍的下摆。他忽然想起二十多年的雪夜,八岁的世民蜷在他怀里,突厥人的狼嚎声穿透晋阳的重重门扉,父亲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
“别怕,”当时他说,“大哥在呢。”
“二凤。”他的声音在瓮城里激起回响“你可知这玄武门的青砖,是用多少将士的血肉烧制?”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鸣镝已撕裂晨雾。
箭雨倾泻而下的瞬间,尉迟恭的马槊抡出半月寒光,竟是硬生生扫落七支弩箭。李建成看着弟弟在箭雨中腾挪,玄甲上迸溅的火星如同当年塞外的战火。
“大哥!”三娘也厉声喊道:“我们三人可是一奶同胞……”
但李建成此刻并没有废话,弓箭破不了李世民的防御,那便只能端上强弩了。
很快城头山的弩兵代替了弓手的位置,强弩之力自是非人力说敌,即便是身穿甲胄的李世民和三娘都不得不避其锋芒,九卫之中已经陆续有人倒了下来,而李建成埋伏在宫外院落之中的刀斧手此刻也动了起来。
李世民反手格开劈来的横刀,剑锋顺势抹过偷袭者的脖颈。血雾弥漫中,他忽然抬头望向城楼:“大哥真要如此?”
此刻李建成仍是不答,而这时李世民则看向了自己的姐姐,眼神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
三娘在斩杀一名刀斧手之后,眸光深邃的看了一眼大哥,苦笑一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火铳,她朝天空开了一枪,接着随手瞄准了一个冲着她奔来的伏兵,只是一枪,那人的脑袋就如从楼上摔下来的西瓜一样破烂不堪。
腥臭的血浆溅在了盔甲上,冒着滚滚热气,但三娘的心却在此刻彻底的冰凉。
随着枪响,空气中最后的晨雾也都散尽,接着就见在一些边边角角的民宅里,迅速的走出了一众人员。
他们对刀斧手的包围形成了包围,他们手中都拿着奇怪的武器,每次喷吐都会发出虎啸之声,而伴随着这种龙吟虎啸,多则四五个人少则二三个人就会被瞬间击飞出去。
李建成的刀斧手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认为这是妖器,士气很快就低落了下来并被这些突然出现的人钻了空子。
这些身穿奇怪样式铠甲的士兵以极快的速度在伏击者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迅速的钻入到核心圈里,从背后取下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盾牌,两块合并在一起之后足足有一人多高,虽然看着并不厚重但弩箭却无法穿透。
他们将李世民和三娘围拢在中间并且不断的用手中的武器对埋伏者进行回击。
这时另外一批人在盾牌后开始打开一直背着的盒子,从里头取出了一根像是细竹筒似的东西,然后蹲在那里就开始迅速的安装了起来。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柄怪模怪样的东西便被他们拿在了手上,然后他们将一个小拇指粗细的东西塞了进去,接着用一根长杆压紧,再朝里头塞入钢珠,通过盾牌上的射击口瞄准了城墙上的人。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和一阵青烟,墙头上的弩手惨叫一声便落下皇城来。许多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经失去了生命。
瓮城的铜闸在此时轰然落下,而城外更是传来了马蹄震动的声音,李世民再次看了一眼三娘,三娘只是朝前招了招手,紧接着就看到几个人弓着腰绕过乱战的人群冲了出去。
很快,他们将手中的东西镶在了瓮城铜闸的周围,接着几人迅速后撤。
然而就在那么一眨眼之间,城墙上的李建成只感觉脚下一阵颤动,接着便是那种排山倒海的气浪喷涌而来,他甚至都有些震颤的站不稳脚跟。
他连忙朝城下看去,只看到在重重护卫之中李世民的双眼,兄弟二人的对视,再也无年幼时的温情,只见李世民在旁人的帮助下穿上了重甲,而当他戴上头盔的那个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为之一变。
“随我杀入皇宫!”
马槊一横,李世民纵马向前,接着便是那八百重装步兵的跟随,对于他们来说城外的刀斧手不过只是开胃小菜,今日真正的阵仗可就是在那皇宫之内。
“殿下快退!城门已破!”常何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响起。李建成侧身闪避的刹那,李世民射出的箭矢擦过他耳畔,金冠应声而落。发簪断裂的瞬间,他恍惚看见母亲窦氏临终前将他们的手迭在一起。
李世民阵仗前的武勇天下无双,叫他破了城,即便是天王老子也要退避三舍,李建成虽急退却还是被他赶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锋直刺向自己的心窝,李建成眼中的惊愕渐渐化作释然。
然而就在下一刻,突然一只手手握住了李世民的剑刃,鲜血顺着护腕上的鎏金云纹蜿蜒而下,染红了剑穗上那颗明亮东珠。
“大哥……”三娘泪眼婆娑的笑起来,“你还记得那年我与二凤还尚且年幼,你带我二人出征漠北,遇风沙而迷乱,在剩下最后一碗米粥时你将它分给我们的事么?”
李世民见伤到了姐姐,他连忙松开了手中武器,调转身子迅速的登上了皇宫围墙之上。
太子的大旗被砍下,围攻而来的士兵见旗帜落下,皆不知所措的站在了当场。
那李世民是什么人,他在战阵之上把控人心的能耐当世一等,无人出其左右。
很快,在那八百勇士的协助下,李建成的伏兵就被完全镇压,并且城外赶来的援军,他们也不是傻的,知道当下谁才说了算,所以立刻把杀贼变成了酒驾……
唯独李建成俯身拾起弟弟的佩剑,剑柄上还残留着体温。当他的手指抚过剑身铭文时,突然发现那八个篆字并非“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是“兄友弟恭,永以为好”。
宫墙下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他却仿佛听见母亲在幔帐后的叹息:“大郎,二郎,要互相照应啊.”
三娘的手滴着血,李建成垂着头撕下他代表皇权的黄色团龙太子常服的衣角,试图为妹妹包上手,但三娘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转身而去,只留下他这一个孤独站在城墙上的孤家寡人。
李建成没死,但却也被抓了起来,李世民更是简单明了的带着人冲入了李渊的寝宫。
李建成在皇宫内外做埋伏,没有李渊的默许,谁能信?
不过事态的失控,也代表着李渊彻底失去了对皇权的掌控,今日不管是任何一方胜利,他都注定要脱下身上的龙袍。
李世民站在太极宫承天门前,掌心紧攥着刚从兄长那里夺来的太子符契。青铜兽钮在日光下泛着幽光,能清晰地感受到甲胄下渗出的冷汗正沿着脊背滑落。宫墙上鱼旗摇曳,映得远处甘露殿的琉璃瓦明暗交加。
“殿下,金吾卫已尽数换防,东宫属官已蛊惑谋反为名尽数枭首。”近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铁甲相撞的铿锵声里裹着血腥气。李世民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跪在丹墀下的太子亲卫,他们的朱漆皮甲上还沾着玄武门砖缝里的青苔。
晨钟撞破宫阙的寂静,八百浮梁新军装扮的玄甲军如墨色潮水漫过九重宫门,云纹战靴踏碎玉阶。当值的内侍监高全跌坐在含元殿廊柱下捧着半卷未及展开的勤王诏书瑟瑟发抖。
“儿臣给父皇请安。”
推开两仪殿门的刹那,李世民刻意放缓了脚步。龙案后的身影默默抬头,白玉冠下散落的银丝在穿堂风中飘动,父亲李渊握着紫毫的手悬在半空,朱砂墨滴在明黄绢帛上晕开血似的红痕。
“二凤这是要弑父?”李渊的声音像是从皇宫那口破钟里震出来的,浑浊中带着裂纹。李世民注意到他左手正悄悄探向案头的鱼符匣,藏在袖中的金错刀恐怕已经出鞘三寸。
“儿臣特来献祥瑞。”李世民撩甲跪地,额头触在冰凉的青砖上。此刻身后的士兵捧着木匣趋步入殿,掀开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带血的东宫属官印绶。
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你把建成……”
“太子殿下正在东宫斋戒祈福。”李世民抬头直视李渊,看着血色从他皱纹交错的脸上寸寸褪去,“只是昨夜有人向儿臣密报,东宫武库私藏兵甲逾制,意图逼宫谋反,儿臣自当戡乱扶正。”指尖轻叩木匣,一枚刻着“率更令”的铜印应声滚落,在龙案前滴溜溜打转。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透过雕花槅扇,能看见三娘正带着右武卫在广场列阵。李渊猛地站起身,冠冕垂旒撞在蟠龙柱上叮当作响:“尔等是要谋反?”
“儿臣不敢。”李世民保持着跪姿解开腰间玉带:“这是去岁父皇亲赐的环带。”
他将信物双手托举过头顶时,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正烙在背上,“但儿臣今日斗胆,想向父皇讨要另一样东西。”
话音未落,身后将领立刻送上李世民需要的东西,当李渊看清帛书上“禅位诏书”四个泥金大字时,喉间迸出困兽般的低吼。他抓起案上砚台就要砸来,却被突然闯入的大太监死死抱住后腰。
“圣人三思……”
这老太监说话时声音带着哽咽,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什么叫大势已去,此刻李渊的冲动可能导致的就是再无可见天日。
有些事该放手了,李建成败了。
李世民缓缓起身,沾血的盔甲下摆扫过满地散落的奏章。李渊踉跄着后退半步,描金龙椅磕在腿弯发出了声响。当李世民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御案时,他枯槁的手终于松开诏书,玉玺在绢帛上拖出一道长而弯曲的朱痕,像一道凝固的血泪。
“来人!”李世民转身面向洞开的殿门:“送太上皇往弘义宫静养,迎新皇登基!”
殿外忽然传来云板九响,惊起满庭宿鸟。李世民抚摸着手中的九环玉带,指尖触到暗格里那枚上将鱼符——这枚三年前父亲赐予姐姐的调兵信物,此刻正与传国玉玺在同一个锦匣中轻轻隔空相撞,声音悦耳动听。
百官闻言已匆匆来朝,但当他们走入皇宫时,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只是地上还残留着褐色的印记。唯一不同的是,坐在龙椅上人变了,变成了一名女子,而身边站着的监国之人也变了,变成了他们许久为见的蜀王世民。
百官错愕,但却无人质疑,短暂的错乱之后,见有一人率先撩起长袍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整个金殿之上皆为万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