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王冠 第六十八章 罗网

“我还以为你可以拍板呢。”

雷恩皱着眉对桑奇说。

“普通卖品是这样没错，毕竟我可是克利维大师最信任也是最出色的学生。”

桑奇贪婪地打量着奥莉尔，“但这女人的珍贵和危险性已经超出普通卖品的范畴了，这种情况下必须由我的导师大人来做决定。”

“好吧好吧，那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请快些带我们去见他吧。”

雷恩不耐烦地摆摆手。桑奇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引领两人在第三层穿梭片刻，最终来到了豁耳拍卖行首席评估专家克利维大师的办公室。

银发苍苍、一副慈祥老人模样的克利维站在书架前，正举着放大镜端详手心里的一枚蓝色小球，小球外表像是蓝宝石雕刻成的普通工艺品，但雷恩却可以清楚的感知到、那里面蕴含着某种怪异又澎湃的魔法能量。

“那是‘卡拉波炼狱法球’？”

他脱口而出。

“我说过不要随便来打扰我，桑奇。”

克利维没有搭理雷恩，他把小球装回口袋，略带责备地说。

“是的是的，导师，您确实这样说过没错。”

桑奇不安地点点头，“请原谅我在这个时间打扰您，但这是有原因的，您看——”

接着，他分别介绍了雷恩和奥莉尔，“如我所说，这位雷恩先生带来了这名女性圣能者打算出售，我当然知道她是一件很有价值的卖品，就是因为太有价值了，所以我认为必须由您亲自过目才行。”

“哦，原来是被拐卖来的啊。白天时我还奇怪为什么一名圣能者会跑来这种边境小镇，我问自己，这里有什么好风光吗？”

克利维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没有，这儿只有头顶那座光秃秃的雪山和满大街混着马粪的泥泞，这些并不能吸引一名圣能者前来观光。于是我不禁思索，她来到这里难道还有其他目的吗？和她同行的那个男人，那个佩刀的黑发男人又是什么身份呢，是情郎、是兄弟——还是帮手？呵呵，现在，我的疑惑全都解开了。”

果然，早在我们刚踏进镇子时就被他们盯上了。

冷汗顺着雷恩后颈滑进领口，他低了低头，恭敬地说：“我衷心希望，我带来的卖品没让克利维大师您失望。”

“怎么会，抓到一名圣能者猎物可不简单，更别提带着她一路来到我们拍卖行了。”

克利维看了奥莉尔一眼，随后淡然地对雷恩说：“没有下药、也没有其他物理或魔法禁制，这种情况下，她作为一名待售的奴隶似乎乖巧地有些过分了，你说呢，雷恩先生。”

不愧是专家，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雷恩这么想着，嘴上说道：“我不必费那个劲，奥利菲亚的家人都在我控制之下，她很乐意用自己来换取家人们的安全。”

这话倒也没错，以泰拉舒尔为首的魔族余孽已经夺走了许多猎魔人的生命，对奥莉尔来说，那些正是她所珍视的家人。

“随便吧。”

克利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她是自愿还是被迫跟你来到这里、是叫‘奥利菲亚’还是叫别的什么名字，从你们踏进这里第一步开始就不再重要了。相信我，没人能怀揣特殊目的走进来、之后还能活着走出去。”

“是的，我相信，单单那位凯琳迪雅女士就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对抗的，而且我相信这里肯定还隐藏着更深层的强大实力。”

雷恩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坦然，“话说回来，带着这女人穿越半个国家确实不易，我唯一的担心，就是能不能靠她换取我预想份量的金子。”

“风险和财富始终是并存的，放心吧，我们从来不让诚实本分的交易者吃亏。”

说着，克利维走到奥莉尔身边，同时举起双手伸向她的头。这举动吓了奥莉尔一跳，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雷恩便咳嗽一声挡在她身前，没想到克利维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顺势在雷恩脸上摸了一把，这让后者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是做什么？”

雷恩尴尬地问。

“验货。”

克利维淡然地说：“别紧张，年轻人，我这双手接触过的宝贝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不知道有多少蒙尘的宝物在我手里卖出了应有的价格，也不知道有多少看似昂贵的玩意儿在我手中原形毕露。是的，我不相信任何自吹自擂的介绍，那些只是在拍卖会上哄人出价的说辞罢了——在这儿，我只相信自己的双手，它们会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卖品到底值不值钱。”

“别担心，雷恩老弟，”

桑奇劝道：“我的导师对于奴隶鉴定有着非常深厚的心得，请相信他绝对是专业的。”

“这——好吧。”

雷恩不得已跨出一步，把奥莉尔让了出来，同时不留痕迹地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配合。克利维冷哼一声，再次伸出双手，只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奥莉尔的脸蛋，而是握住了她的双手反复摩擦着。

雷恩没法想象奥莉尔此时是什么心情，但从她那痛苦的表情来看应该不算轻松，这让他感到一阵揪心。眼下世道不靖，每个光明阵营的人都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只是被摸摸手而已，这不算什么大事——雷恩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是的，是的，这种温暖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克利维认真地揉捏着奥莉尔的双手，接着他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啊，这种触感真令人感动，不愧是圣能者的抚摸啊。精灵们的皮肤倒是也能带来无与伦比的触感，但这种蕴含着抚慰心灵力量的触摸恐怕也只有圣能者才能做到了。唔，可惜我们目前没什么手段来测量她的圣能潜质到底如何，好吧，也只有如此了——”

说着，克利维松开了奥莉尔的手，反身来到桌子前取出一柄拆信刀，不带犹豫地朝自己手臂割去。

“导师，您不必如此的，我可以代替您——”

桑奇惊呼出声，而克利维则厉声打断了他。

“别废话，蠢货，我必须亲自感受她的力量才行！那么，来吧，美丽的女士，请你尝试治疗我吧。”

他把淌血的手臂伸到奥莉尔脸前，后者眼中则闪烁着异样的怒火。

雷恩相信，奥莉尔这一生为许多人提供过治疗服务、但绝不可能为邪恶者祈祷过，只怕她此时巴不得让眼前这老家伙失血而死呢。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出言催促时，奥莉尔深深叹了口气，把双手放置在克利维手臂上方，然后开始低声祈祷。

在她掌心泛起的圣洁光辉中，细长刀伤不到一分钟便愈合如初。

“棒极了，这简直是神迹——不，这当然是神迹，尽管帝诺斯和他的走狗是我们这种人的天敌，但不得不说他的力量确实伟大至极。当这种力量与一位美得令人叹息的女子相结合时，这便是整个世界最奇妙的存在了。”

克利维老迈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激动，他一边踱步、一边用欣赏宝物的眼光欣赏奥莉尔，过了一会儿，突然对雷恩问道：“你预期的成交价是多少？”

终于到正题了。

雷恩装模作样地思考几秒，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金币？那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克利维嗤笑一声，松弛的脸部皮肤也随之抖动。

“不，是两万。”

雷恩纠正道。

“咳——咳咳——咳咳咳咳！”

克利维笑不出来了，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手指着雷恩，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年轻人，你没睡醒吗？两万金币的报价是做梦梦到的吗？请问你在那该死的梦里有没有见到那些金子的真容呢，你知道两万枚标准金币堆在一起是如何壮观的景象吗？！”

“这个嘛，我倒是没见过啦，只不过来时这位桑奇先生曾对我提起，说你们之前卖掉过一只女精灵，一只没什么特殊技艺的女精灵却拍出了七千金币的价格，这就足够夸张了不是吗？而我带来的奥利菲亚显然要更值钱一些，首先她足够年轻美丽，瞧，她的容貌或许不如精灵那样精致，却也是人类女子中最漂亮的那一类了。其次她很有用处，”

雷恩挠挠头说：“她的能力不是那种最低级的圣能者可以比拟的，这一点克利维大师您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这里的客户都是亡命徒，他们每天都在生死之间滚打，如果身边有一位能治疗伤势的好助手，那么无疑可以大大提高生存几率。总之，奥利菲亚是个非常有用的奴隶，不管在床上还是床下都是如此，我认为两万金币的成交价或许有些夸张，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有些夸张’，而是‘极其夸张’。”

克利维冷笑着说：“当然，这不能怪你，不少新手卖家都跟你一样有眼高手低的毛病，你们兴冲冲来到这里打算大赚一笔，却对自己带来的卖品有着不切实际的期许。‘哦，天呐，怎么才卖了这么点儿？这可我豁出性命才得到的好东西呀’，呵呵，类似的话我已经听过太多了，这很可笑，也很可怜。”

“是吗，如果您认为奥利菲亚拍不到那个价格，那我就不卖了。”

克利维的话跟雷恩料想的没差，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花两万金币买一个女人回家呢，即便是圣能者也太过离谱了，“如您所见，由于被通缉所以我不得不四处流窜，原指望靠她换来一大笔财富，然后找机会去卡尔姆多退休养老，可这种愿望却被您无情地戳破了。那就不卖了吧，我可以留着她做老婆。”

“别这么冲动，雷恩老弟，”

桑奇笑眯眯地说：“以我的经验判断，这女人应该能卖到八千至一万左右，而且我们有最高明的拍卖师和专门抬价的气氛组，最终成交价很可能比我估计的还要再高一些。当然，我们还要抽取一部分佣金，但剩下那些也足够你在任何地方奢侈地过一辈子了——除了特尔奎斯那种魔兽横行的大陆，呵呵，毕竟在那里有钱也花不出去呀。”

“佣金，是的，之前一直忘了请教，你们抽取的部分是多少？”

雷恩警惕地问。

“这个嘛，只有成交价的区区三成而已。”

“百——百分之三十！”

雷恩倒抽一口冷气，正规拍卖行最多也就抽取百分之五到十而已，你们他妈的竟然敢要这么多，只靠佣金就能发到姥姥家了吧，更别提还有上面两层那庞大的黑色产业！

“你这是什么反应，三成还嫌多吗？”

桑奇不满地啧了一声，“想想看吧，老弟，如果你私下找人交易肯定不如竞价赚得多，并且很容易面临黑吃黑的风险，要知道地下世界可没什么人给你主持公道啊。而在这里，我们不仅只拿该拿的部分、还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这种划算的卖买你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黑市都绝对找不到。”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不甘心。”

雷恩涨红了脸，装模作样思索片刻后，咬着牙说：“不卖了，没错，我为这女人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最终到手只有那么点儿钱，那还不如留着自己享用呢！”

“你这家伙——”

桑奇冷冷一笑，还要再说，嘴里的话却被克利维打断了。

“年轻人，你考虑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

“好吧，这是你的自由，”

克利维的老脸上出现了耐人寻味的笑容，“一般情况下，我们不干涉交易者的个人意愿，这里不做黑吃黑那种下作的事，强买强卖也不是长久之计，就算你一时间想不通，也许后续我们还会有合作的机会。总之不让这女人上拍也没关系，雷恩先生，你仍然可以去第一层好好玩一玩、或者去第二层逛一逛，当然，也可以留下参加后天的拍卖会，兴许有些你能看上眼也能买得起的好东西，谁知道呢。但是啊——”

他说的话非常有诱惑力，而这正是雷恩先前的打算：要是一切顺利，他和奥莉尔就可以完好无缺的、静静等待后天拍卖会开启，届时没准儿就可以亲眼见到泰拉舒尔那个造成眼下全国混乱局面的安图坎败类（兴许在这之前还能抽时间去第一层的剧院看看演出，雷恩对赌博不感兴趣，但他很想观摩一下那些惊世骇俗的禁忌剧目）。那家伙必定有非常特殊的原因才会现身在这里，很可能跟他下一步计划有关，如果真是那样，那无疑可以获得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可雷恩没有放松半点，毕竟有句至理名言说得很好：‘但是’之前，一切都是放屁。

没有例外。

“但是，我当下还有件事需要求证。”

克利维从口袋里掏出先前那枚蓝色小球、放在手里把玩着，“我曾经听到过一些有趣的传言：光明神殿里某位大人物似乎吃错了药，竟然力排众议、把一个大坏蛋的儿子安排进了狩猎营地，更神奇的是，尽管那小子不是圣能者、却也非常顺利的胜任了猎魔人的工作，他就像一颗老鼠屎，死死粘在光明阵营那口汤锅里。其实我听到这个传言时并没有太过在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到了我这把年纪，早就学会如何克制无谓的好奇心了。”

奥莉尔的脸色瞬间煞白，雷恩的心也沉进了谷底。

“哦——是吗？”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倒挺有趣的，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我认为把它当做乐子听一听就好了。”

“事实上，你会发现这件事远不止传言那么简单，年轻人。”

克利维微笑着说：“那个大坏蛋就是被神之怒罗德亲手干掉的炼金术天才莫里斯，他的儿子名叫雷恩，父亲出事后，那小子被罗德带进了猎魔人预备役的训练营。而现在，不知怎么搞的，已经成为猎魔人的他和他的一名圣能者同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我面前。不得不说，你刚才作为卖家的表演很有意思，雷恩先生，再搭配一份货真价实的通缉令，不明就里的人确实很难看出破绽。”

雷恩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词汇。

完了。

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左手，雷恩回过头，正对上奥莉尔那双充满绝望的蓝眼睛。

所有苦心都成了比狗屎还可笑的笑话，对方早已清楚自己的身份来历，之所以没有立刻挑明，也只是为了逗弄一只自投罗网的麻雀罢了。

“我成为猎魔人并不久，毫无名气可言，一共也只处理过两桩案子。在之前的一整年里，我更是一直待在地下训练营中。”

雷恩左手与奥莉尔相握，右手则攥紧了刀柄，“坦白说，我到目前为止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除了狩猎营地的同僚和部分神殿高层之外，也没人知道如今的雷恩与当年那个小通缉犯之间关系——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又是如何传进你的耳中呢，克利维大师？”

“哦，传进我耳朵里的事可多了，所以你用不着一副被人扒光**的样子，我们掌握着所有现役猎魔人的资料，不止你一个。当然了，那些资料即便在这儿也是绝密的，只有我和豁耳先生两个人才有资格接触，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桑奇，我敢说他此时的震惊不比你少呢。”

克利维好整以暇地说，雷恩立刻朝桑奇看去，果然他的脸上也满是惊恐之色。

“另外，我劝你把手从武器上拿开，年轻人，你这一路走来应该注意到我们并没有要求来者上交武器，这固然是因为不少人身上都戴有空间物品，明面上交出一把武器、暗地里可能还备有更多，最真实的原因则是，我们根本不在乎。”

克利维话音落下，紧接着便有两个身穿白色紧身衣的刺客从空气中浮现，他们对克利维行了一礼，随后又消失在众人眼中。雷恩没有对此感到惊讶，事实上，他刚刚走进房间没多久、就察觉到这里除了克利维之外还有另外两人存在，他们细微的呼吸声、衣物轻柔的摩擦声都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可恶，只能拼命了。

雷恩肩膀微微颤抖，连他自己也说不好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兴奋。

他能感知到克利维和桑奇两人都是控法者，实力如何不清楚，至少在这不大的房间内自己有把握迅速杀掉一个、再控制住另一个，说白了，无论怎样强大的法师，‘距离’永远是他最有效的防护。至于另外两个刺客，如果奥莉尔能提供有效协助、那么应该也不会带来太大威胁，他们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只要现身，那种瘦弱的身板不可能挡住雷恩全力一击。

问题是，真能指望奥莉尔这种对战斗一窍不通的女人给自己打辅助吗？惊慌失措之下，她不碍手碍脚大概已经是帝诺斯显灵了。更别提克利维手里握着的那枚蓝色小球，如果他猜得不错，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卡拉波炼狱法球’，一种异常罕见、制作难度极高的魔法道具。

卡拉波炼狱法球本质上是一种一次性的空间物品，普通的空间物品不能收纳生命体，而克利维手里的蓝色小球则正好相反。传说这东西能关押数量为‘一’的任意智慧生物，不管是一个人类还是一只精灵、又或是一只元素生物、一个死灵，只要具备最基本的智慧并且数量为一，就能够被关进法球之中。更有传言说，只要用对了时机，它甚至可以关押一头成年巨龙。

这么强大的魔法道具却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那就尤其珍贵了，坦白说，雷恩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让对方掏出卡拉波炼狱法球，所以克利维大概率只是在炫耀示威罢了。

妈的，拼了！

“那就——！”

雷恩大吼一声，然而剩下的‘来吧’还没喊出口，就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因为他听到，克利维说了一句犹如天籁般动人的话语：

“那就让我们来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