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
江上水波平息,不见风雨,映出粼粼明月。
花宿枝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钓竿,甩出了线,竟在乌篷船上当起了钓鱼人。
孟渊和林宴见花宿枝如此,便要起身告辞,可没想到又被那妙音长老留住。
这妙音长老妖媚难言,素白柔荑按住孟渊的手,一边轻轻挠,一边问起了孟渊当骟匠的经历。
待孟渊分说了去势之法,妙音长老又来问孟渊的起居饮食,喜爱哪种女子,毫无高人风范。
这好似是长辈问话,但偏偏问话之人柔媚风骚,言语中还带着几分挑逗之意。孟渊虽有心详谈,可到底要脸,没敢当着香菱干娘和玄机子的面说这些杂事。
倒是林宴津津有味,待妙音长老说起妖族中多有俊美女子后,他连连赞同。
“来时听苍山君说,方才风雨是因姐姐之故。”孟渊已经无奈换了称呼,干脆胡乱打听了起来,“没想到姐姐这样温柔的人,嗔怒之下也能引动风雨。”
“不过小小水塘中翻起风波罢了。”妙音长老十分谦逊,“若是真龙,那就要天翻地覆,山河异势了。”
“不知姐姐为何生气?”孟渊的手还被人家拿着,忍住心中涟漪,继续打探道:“若是姐姐用得到我,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啊!”
林宴瞥了孟渊,他摸了摸下巴,也跟着道:“义不容辞!”
妙音长老听了这对师兄弟的虚伪言语,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反正盈盈一笑,竟把孟渊的手放到她胸前,“好弟弟,你真是好人。”
“其实也没什么。”妙音长老面上笑容不减,说道:“不过是怨那李唯真来的太迟罢了。”
说到这儿,妙音长老看向孟渊,接着道:“小家伙,女人不想要男人早些来,却也不想让来的太晚。女人愿意等,却又不愿意等的太久。”
妙音长老语声中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无奈,松开了孟渊的手,说道:“可惜啊可惜,这世上懂风情的男人,大多没什么本领;有真本领的,却又不解风情。”
这都什么跟什么?孟渊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乌篷船微微荡漾,远处似有船夫的号子声传来。
“世上安得双全法?”林宴却有话说,“长老,最近我在和尚庙里闲极无聊,看了不少佛经。别的倒也罢了,其中让人抛却贪嗔痴的道理却是不差的。人生在世,越是贪婪,就越是求不得。”
林宴摊开手,十分的有道理,“想要钟情的男子是盖世英雄,又想他懂风花雪月。哪有这么好的事?”
说到这里,林宴指了指孟渊,问道:“师弟,你见过这种人么?”
“就在你眼前。”孟渊大言不惭。
“看吧,根本没……”林宴及时把话止住,摸着下巴打量孟渊,“师弟,我本以为你能哄住红斗篷是你手上能耐高,原来还是嘴巴能干!”
“师兄谬赞。”孟渊也不要脸了。
“唉。”玄机子本来已经入定,这会儿终于睁开眼,他打量着林孟二人,眼中似有无奈,“应氏门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林宴和孟渊对视一眼,俩人也不敢再说俏皮话。
“天已不早了。”妙音长老看向远处,但见渔火缓缓而来,“穿山甲来接你们了。”
孟渊这时才想起要紧事,赶紧朝玄机子行礼,说道:“老道长,兰若寺非是清净之地,我想去往云山寺闭关,请道长庇护一二。”
玄机子见孟渊这时候才提,分明是被女色所误。
不过玄机子是应如是的师兄,孟渊是应如是最亲近的座下人,玄机子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无奈叹息一声,终究应了下来。
那边苍山君已经乘小舟来到近前,只见他戴斗笠,披蓑衣,站在小舟上,两手摇桨,若是喊上两声号子,那就是真成摆渡人了。
苍山君见花宿枝在船尾垂钓,就赔笑道:“长老,孟飞元今晚有诗云,春江水暖鸭先知。乃是说春日鱼肥,正是……”
话没说完,苍山君就见花宿枝提起钓竿,可鱼钩上空无一物,分明是惊跑了鱼。
苍山君也不敢再说,低着头不发一言。
孟渊和林宴辞别三人,落入苍山君的小舟之上。
“好弟弟,出关了来寻我,咱们单独聊一聊春江水暖之事。”妙音长老依依不舍。
孟渊不敢不应,勉强敷衍,却又催苍山君摇桨。
沿着来路回返,待离那乌篷船数里后,苍山君才算是伸了伸腰。
“你很怕狐狸长老?”林宴问。
“你小点声吧!”苍山君吓了一跳,低声道:“长老对你们和气,你们就以为她老人家真的没脾气?”
“她除了媚人心神外,还有什么神通?”孟渊打听。
“不知道,不知道。”苍山君只是摇头,“孟贤弟若要深究,来日寻上长老,自己去试一试便是。我看她老人家看你的眼神不同,显然是高看你几分的。你若是有福缘,指不定能得长老的贴身教导。”
这苍山君又让自己去卖!孟渊也不理会,心说来日再说。
逆水行舟,不见苍山君如何费力摇桨,但小舟好似飘飞在江面。
不多时便见青龙塔,小舟临岸,孟渊和林宴下了船,苍山君摆手送别。
来到兰若寺山脚下,此间日夜有人守护。这会儿王不疑和玄悲和尚已经在等着了,两人见孟渊和林宴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千户,有你的信。”王不疑取出一封信递,上面画了个圆圈。
孟渊接过,拆开一看,果然是明月来信,她质问孟渊为何不去见她和独孤荧。
“师弟,我算是信了你方才在船上的话了。”林宴凑过来看了眼信中内容,对孟渊抚掌赞叹。
孟渊收起信,那玄悲和尚上前,朝二人行礼。
“孟施主诛杀邪僧,功德无量。午间事繁,不曾向孟施主祝贺,还请莫怪。”玄悲扯了句场面话,这才说道:“师叔备了素斋,请孟施主赴会。”
这是觉明大师来请了。
先前孟渊就得了王二的叮嘱,乃是说智观方丈让自己去寻觉明,乃是见一故人。
也不啰嗦,孟渊当即与林宴一起,玄悲和尚带路,往持戒院而去。
来到觉明禅房,便见灯烛昏暗,觉明大师果然备了豆腐宴,另还有一位四五十岁的和尚陪同。
“施主今日大发神威,当真是让贫僧大开眼界。”觉明大师一见面就有感慨,没半点高僧模样,他道:“当初青田县初见,孟施主已显峥嵘,贫僧却似坐井观天之辈,不识真人。还是师叔祖英明睿智,虽未见施主真容,却对施主赞赏有加,传了菩提灭道。”
什么英明睿智,孟渊深知智通大师并非是因为自己能干才传了菩提灭道,而是独孤亢使了力的缘故。
不过眼见觉明夸赞不停,孟渊只能谦逊几句,而后才看向觉明身旁的和尚。
那和尚头顶无有戒疤,穿着麻衣僧袍,模样文文气气,面带慈笑,一看就是温和良善之辈。
“这是玄晦师兄。”玄悲在旁解释。
听闻此言,孟渊和林宴一怔,两人上前行礼。
来平安府前,赵万年等人曾有言语,乃是说应氏离乱之后,他们几人中有一个兄弟来兰若寺当了和尚,是为“玄”字辈,法号玄晦。
赵万年等人知道孟渊要在兰若寺公干,就提点孟渊,让孟渊若遇了难处,便来寻这位聂师的故人。
只是孟渊自打来到兰若寺后,和林宴打听了玄晦,却得知此人一向跟在智观方丈身前,且已闭了关。
可万万没想到,智观方丈让孟渊见的人,竟是玄晦和尚。
“聂施主倒是教出了两个出色的。”玄晦和尚两手合十,微微垂首。
许是想起了聂延年,玄晦和尚面上略有动容。
“三位在此闲聊就是,贫僧就不打扰了。”觉明和尚见状,便带着玄悲离去。
待觉明和尚走远,玄晦这才请孟渊和林宴坐下。
“都不是外人,不必顾及什么礼仪。”玄晦和尚文气的很,不似入了空门之辈,倒像是谨守儒家教诲的读书人。
“智观方丈让师弟来见你,可是有什么深意?”林宴当即问。
“那倒没有。”玄晦和尚微微一笑,说道:“我恰好出关,仅此而已。不过他知道我是应氏故人,却又特意让我们相见,想必他是想说他对应氏是支持的。”
“兰若寺的秃驴曾经参与过覆灭应氏之事,他们信得过?”林宴追问。
“我在兰若寺多年,在平安府一地也走了数遍。”玄晦并不应答,反而说起了别事,“我觉得佛经是好的,儒家道家的经典也是好的,只是修行之人不同,心境不一,所得也就不一,言行自然不一。”
玄晦和尚微微一笑,语声温润道:“方丈他老人家是大德高僧,你们不必对他有所提防。”
孟渊和林宴对视一眼,两人在兰若寺混了这么些天,确实觉出智观方丈行事没差错,有高僧模样。
玄晦却也不多提这些,反而问起了应如是。
“三小姐安好。”孟渊最清楚应如是的状况。
“聂延年……”玄晦顿了顿,道:“青青还好吧?”
林宴嘿嘿的笑笑,道:“聂师算计最深,早就把青青指给了师弟!师弟也不是吃素的,没成亲就跟青青睡一块儿了!”
“孺子可教。”玄晦和尚笑着点点头,十分满意的看着孟渊,说道:“应氏门下有你,来日或有转机。”
说到这里,玄晦和尚这才提起正事,“方丈命我带路,允准贤侄随时拜访藏经阁。”
这又不急了,孟渊只想赶紧了却俗事,然后闭关静修,好能早些突破。
“待我闭关之后,再来叨扰前辈。”孟渊道。
玄晦微微点头,道:“兰若寺武僧天下闻名,其中天机妙法极多,兼且还有许多在外间得的法门。贤侄有暇去看看也无妨,不拘何时,权当长长见识。”
扯完了正事,三人借着昏黄灯烛,玄晦和尚又问起了松河府之变。
聊到天亮,玄晦这才醒觉,他知道孟渊就要闭关,便也不再多留。
“小心觉生。”玄晦把孟渊和林宴送出门,这才出声提点。
“他有何不对?”林宴知道觉生和尚不对,镇妖司的高层也都知道。
孟渊甚至知道觉生和应氏二小姐的往事,以及觉生梦杀丁千云之事。
“他看似有高僧之风,其实人已经疯了。”玄晦十分郑重,万分肯定,“比青光子还疯。”
“怎么说?”孟渊好奇来问,他跟觉生打过许多交道,虽知觉生曾被人迷惑,但已被抹去了那段记忆,如今算得上正常人。
其人行事也正派的很,算的上有德行了,也就解开屏这秃驴说觉生略有癫狂之象。
“他被人惑了心神,但其实并非是着了道,而是他去求来的。”玄晦和尚缓缓说道,他见孟渊和林宴不言,便又道:“自打我入了兰若寺,他知道我出身应氏,就与我交好。”
玄晦语声温和,“我和他住一间禅房,他有所变化,我最清楚了。”
“那他在求什么?”孟渊问,“他背后那人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武僧,不修佛门妙法。”玄晦微微摇头,“我听说你跟他走得近,这才跟你讲的。”
眼见如此,孟渊和林宴情知问不出什么,这便告了辞。
林宴去找王二汇报,孟渊则直接下了山,去城中寻明月和红斗篷。
昨晚信里明明让孟渊快些去,可待见了面,明月只问了问孟渊是否有伤,就不再多言了。
而独孤荧更是不愿意跟孟渊多说话,只问了问孟渊去何处闭关。待知道孟渊去云山寺后,她还冷笑了几声,说什么云山寺的尼姑都是高人之类的话。
孟渊迷迷糊糊离了别院,出城往南,就见一个小乞丐寻了来。
“给钱!”小乞丐一上来就伸手。
孟渊见小乞丐十分认真,就真的摸出碎银,递了过去。
得了银子,小乞丐赶紧说道:“江心论道故人让我传话,说他被秃驴给黏上了,让你不要管!”
说完话,小乞丐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他见了孟渊,又瞧手中有银钱,赶紧谢过,而后一溜烟的跑远。
这必然是解开屏的手段!而那黏上的秃驴,大概就是觉生和尚了!
既然解开屏不让管,孟渊也就不去插手,反正解开屏最擅奔走藏匿,也不必过多担忧。
来到云山寺,孟渊寻到玄机子的院子,便打算在此闭关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