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恐怕很难理解摇滚音乐在那个时代的影响力。
甚至于就算置身其中,也未必能够完全理解。
比如在张延看来,太平间里那场所谓的茬琴,不过就是两帮人互相怄气的一场闹剧罢了,事后想想,他甚至还觉得打搅死者有点不道德。
可让张延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在京城越传越邪乎,等到十月底窦维复出,一曲《梦回唐朝》技惊四座后,更是被炒作成了摇滚圈的天王山之战。
当然占了最大好处的还是唐朝乐队,现在很多人都对他们没完成的那一版《梦回唐朝》充满好奇。
中国青年报的王牌记者郑铭就是其中之一,要不是好奇两版《梦回唐朝》背后的故事,即便有史铁升出面,他也未必会接下这趟活儿。
在和张延联系上之后,郑铭先把已经发表的小说内容反复读了几遍,这才赶到津门进行采访。
见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小说里面有些桥段,其实挺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的,可惜咱们国内有点名气的导演,拍电影基本都是为了拿奖,尤其是去国外拿奖,很少有人会对商业片感兴趣。”
张延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不是说要采访最近的争议,顺便聊聊摇滚圈的事儿吗,怎么一上来就跑题到影视圈了?
郑铭见状,自失的一笑道:“对不起啊张老师,我是学摄影出身,以前还在电影制片厂干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方面的事情比较在意。”
“您千万别叫老师,叫我小张就行。”
张延忙给对方戴高帽:“原来您是摄影系科班出身的,怪不得能连续三年获得‘全国十佳新闻摄影记者’的殊荣。”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多少还是打听到了郑铭的一些情况。
“这算不得什么。”
郑铭却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然后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采访?”
“现在就可以,咱们可以去《通俗小说报》的会议室,也可以去我住的宾馆。”
“那就去你住的宾馆吧。”
…………
虽然是要回应红学界的攻讦,但郑铭这次来采访的主要目的,还是发掘张延创作《红楼名侦探》的心路历程。
张延肯定不能实话实说,于是就编了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先讲自己87年怎么怎么追剧、怎么怎么痴迷,后来看到电视剧的悲惨结局,又是如何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自己能去到《红楼梦》的世界里,改变这一切就好了。”
“所以就有了这本书?”
“当然不是。”
张延煞有介事的摇头道:“其实我一开始想的,是代入到贾宝玉的视角,因为这样是最容易改变剧情的——可后来一琢磨,这和高鹗的续作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少了那个原本的贾宝玉,还算是红楼梦的故事吗?”
说到这里,张延又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能写出契合原著氛围的大观园,所以干脆避重就轻选择从外部破局。”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刑警做主角?红楼梦和刑侦探案,在一般人看来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才对。”
“这个么,其实我刚开始,也想写个文化人穿越到红楼世界,去走当时的科举正途,可是……”
张延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如您所见,我今年才23岁,构思这本小说的时候就更年轻了,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知识,去写好古代科举仕途的故事。
后来我看到一本悬疑小说,里面有个非常厉害的刑警队长,于是就有了这本书的主角孙绍宗,同时也保留了抄诗的桥段……”
采访从上午10点左右开始,直到下午三点才宣告结束——期间也聊了‘死亡摇滚’事件的前因后果,不过这事容易引起争议,而且属于是郑铭的个人爱好,所以暂时并不会见报。
郑铭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天下午四点多就乘坐火车返回了京城。
两天后,一篇名为《我与红楼:穿越时空的追梦赤子心》,就发表在了1990年11月18日的中国青年报第二版头条。
文章刊发出来后,反响相当热烈。
张延在报道中描述的创作心路,以及他自承年轻识浅,只能剑走偏锋的坦诚和谦逊,再搭配上一张朝气蓬勃的照片,引发了无数年轻人的共鸣。
年轻人喜欢做梦、喜欢幻想有什么错?
平时报纸杂志上不都在鼓励年轻人,应该将梦想付诸于实践吗,现在有人照着做了,还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怎么就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了?
人家既不违反公序良俗,又不违反道德法律,凭什么要受你们这些老顽固的打压?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维护老祖宗留下来的经典名著’,那早些年破4J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跳出来反对呢?
很多读者也站出来现身说法,表示张延写的小说只是新奇有趣而已,还远不到离经叛道的程度,反倒是很多所谓红学家研究出来的东西,那才真叫一个荒腔走板。
还有一些自认是红学家,却被主流排斥在外的红学界小学生,也趁机跳出来叽叽歪歪,控诉主流红学家试图垄断释经权,是寄生在新时代的反动学F,是压在红迷头上的3Z大山。
于是抨击红学家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声音,也就逐渐增多起来,许多地方报纸纷纷刊载了辣评文章——比如恒江日报。
中国青年报是团ZY旗下的官方大报,再叠加上这些社会舆论,那位带头发起冲锋的著名红学家,很快就有些扛不住了。
不过他这人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在打压张延,
最后只登报回应称:自己保留对《红楼名侦探》亵渎经典的看法,但愿意给年轻一些宽容,并期待张延日后能迷途知返,为红学事业添砖加瓦。
虽然这番回应依旧是居高临下指指点点,但部分红学家对张延的攻讦,总算也告一段落了。
当然,能这么快息事宁人,也是因为前两年电视剧、电影相继上映时,红学家内部吵的不可开交,差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整个圈子也四分五裂,根本就团结不起来。
要是放在87年电视剧播出之前,估计张延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
而经此一役,张延也不敢再矫情,连夜删除了后面主角与凤辣子的互动,免得又被人上纲上线。
本来完稿是61万字,删完还剩下57万字。
11月27号,《通俗小说报》的月销量历史性的突破了100万册,正式成为了北方通俗小说杂志中无可争议的霸主,触角甚至延伸到了江浙一带。
靠着这一骄人战绩,以及先前报纸上的争论,年仅23岁的新锐畅销作家张延,也逐渐在圈内有了一定的名气。
与此同时,因为在报道上特意披露出了,《红楼名侦探》即将正式完稿的消息,张延陆续收到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吉林的时代文艺出版社的出版邀约。
前者和《中国青年报》是一家,后者则与湖南人民出版社齐名,有着丰富的当代通俗小说出版经验。
面对这两家出版业巨头的邀约,张延自然十分心动,只是津门文学杂志社一直没什么反应,让他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说津门文学在出版界影响力,比这两家要弱上一些——津门出版界的真正巨头是文艺百花出版社——但也不能坐视自己旗下的畅销作家被挖走,却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吧?
直到11月30号这天。
社长孙绍梅终于再次召见了张延,但一开口,聊的却不是出版问题,而是……
“听说郑铭认为你写的小说,很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
张延没敢托大,老实回答道:“郑老师说的是:小说里有些桥段很有画面感,比较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
“这样啊。”
孙绍梅点头道:“既然郑铭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差不了的,毕竟他可是张翼谋的同班同学。”
啊?!
怪不得自己夸郑铭荣获‘全国十佳新闻摄影记者’时,他反倒有些失落的样子。
【PS:后来郑铭辞拍了部记录电影叫《往事歌谣》。】
“最近播出的《渴望》你看了吗?”
张绍梅的话总是有些跳跃,张延还在感慨郑铭的事情,他又一杆子支到了电视剧上。
“当然看了。”
《渴望》是11月3号在京城台首播的,然后影响力迅速扩散到了周边省市,无数人看的如痴如醉,听说播放期间连治安都有所好转。
张延其实没那么爱看这种剧,但架不住母亲特别喜欢,总在电话里跟他聊起剧情,为了能跟母亲接轨,他只能被迫成为这部剧的忠实观众。
孙绍梅又继续道:“那是京城电视艺术中心的作品,听说很快就要上央视了,而咱们津门电视台也有个电视剧制作中心,成立的时间不比京城晚。
这次《渴望》热播,刺激到了上面的相关领导——比不过央视情有可原,但要是被京城远远抛在后面……
所以津门电视台决定制作两到三部精品剧,预计再过不久就要开始征集剧本了。”
说到这里,张绍梅停下来,直视着张延问:“怎么样,你想不想写个本子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