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诗经 第168章 夜读诗经之一六七《采薇》

夜读诗经之一六七

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译文：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新芽刚冒出。说回家啊说回家，一年将尽又岁暮。

无室无家浪漂泊，只因猃狁来侵扰。没有闲暇安居处，只因猃狁太猖狂。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茎叶正柔嫩。说回家啊说回家，心中忧愁又烦闷。

忧心如焚似煎熬，又饥又渴苦难当。我的驻地不安定，无法遣使捎家信。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茎叶已老硬。说回家啊说回家，十月小阳春又临。

王家差事无休止，没有闲暇息一息。满心痛苦深自责，只怕从此难归去。

那盛开的是什么花？是棠棣花正艳啊。那高大的是什么车？是将帅的战车啊。

战车已经驾起来，四匹雄马壮又健。哪敢安然定居下？一月多次获捷报。

驾驭四匹雄马啊，马儿强壮又威武。将帅乘车把仗打，士兵靠它来掩护。

四马整齐又娴熟，象牙弓弭鱼皮服。哪敢一日不戒备？猃狁军情太紧急。

回想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归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漫天飞。

道路泥泞难行走，又饥又渴真劳累。我心伤感悲满腔，无人知晓我哀痛。

注释：

? 此诗出自《诗经·小雅》，为周代戍边士兵返乡途中所作，以采薇起兴，倾诉征战之苦与思乡之情。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为千古名句，以乐景写哀情、哀景写乐情，对比中见人生沧桑，被赞“雅人深致”（《世说新语》）。

? 诗中“猃狁”（xiǎn yun）为西周时期北方游牧民族，与周人常有战事，反映了先秦时期的民族冲突与士兵的生存状态。

赏析

《采薇》作为《诗经·小雅》中的千古绝唱，以戍边战士的独特视角，勾勒出一幅饱含征战艰辛、浓烈思归之情与归途复杂心境的宏大画卷，在岁月的长河中闪耀着不朽的文学光辉与深刻的历史价值。

诗的开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诗人巧妙地以采薇起兴，将薇菜破土发芽的生机之景与战士们日复一日盼归的急切心情相对照。薇菜的生长是戍边生活的日常见证，而岁末的临近则愈发凸显归期的遥遥无望，一种被时间无情捉弄的无奈感扑面而来，为全诗奠定了沉郁的基调。紧接着，“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直截了当地揭示了战士们有家难回、生活失序的根源——猃狁的侵扰。这寥寥数语，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危亡紧密相连，升华了诗歌主题，展现出战士们舍小家为大家的崇高情怀与担当精神 ，为下文深入描绘戍边生活的苦难埋下了伏笔。

第二章中，“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随着薇菜从初生的“作”转变为柔嫩的“柔”，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战士的思乡之情也如潮水般愈发汹涌，“心亦忧止”四字，将内心深处不断蔓延的忧愁直白地袒露。随后，“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进一步将战士置身于身心双重折磨的绝境：忧心如焚、饥渴难耐，驻防之地漂泊不定，甚至连托人捎信回家都成了奢望。这种多重苦难的交织，将戍边生活的艰难与思家之痛的无奈推向了新的**，让读者深切体会到战士所承受的巨大煎熬。

时光流转，第三章里，“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薇菜由柔转刚，时令步入十月，归期却依旧石沉大海，战士内心的焦虑与煎熬愈发深重。“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繁重不息的战事使战士们片刻不得安宁，长期的征战让他们内心痛苦不堪。保家卫国的使命与归乡的渴望激烈碰撞，矛盾冲突愈发尖锐，使诗歌情感层次更加丰富深沉，凸显了战士在责任与亲情之间艰难挣扎的复杂心境。

诗歌的第四章，视角陡然一转，“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从采薇的日常劳作切换至对军队装备的描绘。通过巧妙的设问，引出盛开的棠棣之花与高大威严的将帅战车，庄重而宏大的场景瞬间浮现，展现出军队出征时的磅礴气势与肃穆氛围。这一场景转换，不仅暗示了战士们戍边御敌的神圣使命，也与前文的思乡之情相互映照，从不同维度丰富了诗歌内涵，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立体，进一步深化了诗歌主题。“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生动刻画了战车疾驰、雄马矫健的行军画面，凸显出军队行动的迅猛与威武。“岂敢定居？一月三捷”则直白地展现出战士们时刻处于紧张战斗状态，频繁作战，居无定所，深刻揭示了战争的激烈残酷与戍边生活的动荡不安。

第五章延续对战车行军的描写，“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匹雄马强健有力，将帅稳坐战车指挥，士兵们以战车为掩护奋勇前行，一幅协同作战、秩序井然的战争画面跃然纸上，既展现出战争的严谨残酷，也从侧面反映出不同阶层在战争中的职责分工，丰富了战争场景的细节描绘。“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驾车的马匹步伐整齐、训练有素，士兵们手持象牙装饰的强弓，身背鲨鱼皮箭袋，装备精良。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高度戒备，只因猃狁的威胁近在咫尺、紧迫万分。这几句通过对装备与士兵心态的细腻刻画，进一步渲染了战争的紧张氛围，彰显出戍边战士坚守岗位、保家卫国的坚定信念与无畏勇气。

诗歌的终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无疑是千古传颂的经典绝唱。往昔出征时，杨柳轻柔飘拂，以春日的美好乐景反衬战士离家时的不舍与对未知征战生活的忧虑；如今归来，大雪纷飞，用冬日的肃杀哀景烘托归途中的孤寂落寞与历经沧桑的深沉悲怆。时间上今昔对比鲜明，景色上春夏与寒冬反差强烈，将战士多年征战的复杂情感推向了巅峰。这种以景衬情、情景交融的高超艺术手法，不着一字言情，却处处饱含深情，让读者深深沉浸于无尽的悲伤之中，成为后世文人竞相效仿的典范。“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归乡途中，战士步履蹒跚，饥渴交加，身体的疲惫与心灵的创伤相互交织。最后直抒胸臆，呐喊出内心深处的悲伤与孤独，强调这种痛苦无人能懂，将整首诗的情感在思乡、征战之苦的基础上，进一步升华到对人生苦难的深沉喟叹，引发读者对战争给普通百姓带来的创伤的深刻反思，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与思想深度。

《采薇》凭借对戍边战士生活与情感的入微刻画，以及情景交融、对比映衬等手法的精妙运用，全方位展现了战争的残酷无情与人性的复杂多面，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与历史意义，在中华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