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诗经 第255章 夜读诗经之二五四《板》

夜读诗经之二五四

板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不远。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天之方蹶，无然泄泄。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老夫灌灌，小子跃跃。匪我言耄，尔用忧谑。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生僻字注音

? 瘅（dān）：病，此处指百姓因苦役而疲惫多病。

? 蹶（jué）：动乱，此处指上天降下灾乱。

? 泄泄（yi yi）：多言且轻慢的样子（旧读xiè xiè，此处取轻慢义）。

? 辑（ji）：和睦，此处指政令温和。

? 怿（yi）：败坏，与“辑”形成反义对比。

? 嚣嚣（áo áo）：傲慢轻视的样子（通“敖敖”）。

? 刍荛（chu ráo）：割草打柴的人，代指平民。

? 熇熇（hè hè）：火势炽盛，比喻祸乱猖獗。

注释

1. 上帝板板：以“上帝”代指周厉王，“板板”形容其行为乖戾反常。

2. 卒瘅（dān）：“卒”通“瘁”，劳苦；“瘅”指病困，百姓因暴政而身心俱疲。

3. 为犹不远：“犹”通“猷”，指谋略、政策；“不远”言缺乏长远规划。

4. 靡圣管管：“靡圣”指无视圣贤之道；“管管”形容肆意妄为、放纵不羁。

5. 不实于亶（dǎn）：“亶”指诚信，言行不一，不落实承诺。

6. 无然宪宪：“宪宪”指喜乐放纵的样子，劝诫君王勿在危局中荒淫享乐。

7. 辞之辑\/怿：“辑”谓政令和顺；“怿”通“败”，谓政令败坏（一说“怿”为“绎”的误写，指懈怠）。

8. 询于刍荛：典出《诗经·大雅》，意为向平民请教，强调广纳民意。

9. 老夫灌灌：“老夫”为诗人自指；“灌灌”形容恳切诚挚的进谏态度。

10. 小子跃跃：“小子”指周厉王，“跃跃”形容其轻佻浮躁、傲慢无礼。

译文

周王行事乖戾失常，百姓劳苦病痛交加。

他出言总是违背常理，政策短视缺乏远虑。

无视圣贤肆意妄为，言语空洞从不践行。

治国谋略如此短浅，因此我要大声劝谏！

上天正降灾多难，莫要放纵寻欢！

天下正陷动荡，莫要轻慢空谈！

政令温和，百姓方能和睦；

政令败坏，百姓必受摧残。

我与你职责不同，却同为朝廷大臣。

我诚心与你谋划，你却傲慢轻听。

我的话切实可行，莫当作玩笑之语！

古人云“要向樵夫问计”，何况我乃忠臣！

上天正施暴虐，莫要嬉戏胡闹！

我一片恳切忠言，你却轻狂浮躁。

非我老来糊涂，你把忧患当笑！

若纵容恶行蔓延，终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逐联深度赏析

首联：上帝板板，下民卒瘅……是用大谏

? 内容：以“上帝”隐喻周厉王，直指其乖戾统治导致百姓深陷苦难。“出话不然”“为犹不远”揭露其政令荒谬、治国短视；“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痛斥其无视圣贤、背信弃义。诗人以“大谏”表明写作初衷，直言不讳，如惊雷破局。

? 手法：

? 隐喻与对比：用“上帝”的神圣性反讽周王的昏庸，“下民”的苦难与“上帝”的暴虐形成强烈反差，凸显阶级矛盾。

? 因果递进：从“板板”的行为到“卒瘅”的后果，再到“大谏”的行动，逻辑链条清晰，情感层层递进。

? 情感：开篇即迸发愤慨与忧思，对统治者的批判毫不留情，对百姓的怜悯溢于言表，奠定全诗“哀民生之多艰，怒王政之荒悖”的基调。

颔联：天之方难，无然宪宪……民之莫矣

? 内容：以“天之方难”“天之方蹶”暗喻社会危机四伏，警告周王切勿在灾乱中放纵享乐（“宪宪”“泄泄”）。诗人提出治国良方：政令温和（“辑”）则百姓和睦，政令败坏（“怿”）则民生凋敝，正反对比凸显仁政的重要性。

? 手法：

? 借天喻政：以“天难”“天蹶”象征人间灾乱，将自然现象与政治危机关联，强化劝谏的权威性。

? 假设论证：通过“辞之辑\/怿”的两种假设，推导出“民之洽\/莫”的结果，逻辑严密，说服力强。

? 情感：忧国之情溢于言表，“无然”二字如长辈训诫，急切中透着对君王执迷不悟的痛心。

颈联：我虽异事，及尔同僚……询于刍荛

? 内容：诗人自陈同朝之谊，表明进谏乃职责所在（“我即尔谋”），却遭周王傲慢对待（“嚣嚣”）。诗人以“先民有言”佐证谏言的合理性，强调即便卑微如樵夫亦有可取之见，暗讽周王拒谏的愚昧。

? 手法：

? 身份对照：“异事”与“同僚”的身份矛盾，凸显诗人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老夫”与“小子”的年龄反差，强化劝谏的恳切与被拒的悲凉。

? 引经据典：“询于刍荛”的典故赋予谏言合法性，使批判更具历史厚重感。

? 情感：忠诚与无奈交织，“勿以为笑”的哀求中藏着对君王刚愎自用的失望，“先民有言”的援引则暗含对古道的追慕。

尾联：天之方虐，无然谑谑……不可救药

? 内容：诗人再次警告灾虐加剧（“方虐”），痛斥周王仍以嬉戏对待危机（“谑谑”）。“灌灌”与“跃跃”对比，见出诗人的诚恳与君王的轻佻；“熇熇”之喻如烈火焚城，预言拒谏的后果——国家将因积弊太深而“不可救药”。

? 手法：

? 夸张与比喻：“熇熇”以火势喻祸乱，直观展现危机的紧迫性；“不可救药”用医学术语，强调局势已无法挽回，振聋发聩。

? 语气陡转：从“老夫”的苦口婆心到“不可救药”的绝望断言，情感从隐忍劝谏爆发为激烈批判。

? 情感：失望至极的悲愤如火山喷发，“尔用忧谑”的指责中透着绝望，尾句“不可救药”更是为西周王朝敲响了丧钟。

总体赏析

主题思想

? 政治批判：诗人以“上帝”喻周厉王，揭露其乖戾、短视、拒谏的本质，直指西周晚期“君虐民苦、政荒国危”的社会现实。

? 民本思想：通过“下民卒瘅”的惨状描写，呼吁统治者“惠此中国”，体现早期“重民轻天”的民本意识，实为《孟子》“民为贵”思想的先声。

? 谏臣精神：诗人以“大谏”为使命，虽遭冷遇仍“老夫灌灌”，展现知识分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担当，成为后世“文死谏”的精神源头。

艺术特色

? 结构严谨：四章层层递进，从批判现状（首联）到提出对策（颔联），再到自陈心迹（颈联），最后预言结局（尾联），如剥茧抽丝，逻辑缜密。

? 风格刚健：摒弃《诗经》常见的比兴含蓄，以“直陈其事”的赋法直言批判，“板板”“嚣嚣”“熇熇”等叠词增强语言冲击力，如投枪匕首，直击要害。

? 语言创新：大量使用政治术语（“为犹”“靡圣”“宪宪”），将抽象的治国理念转化为生动的批判话语，开创了中国文学“以诗议政”的传统。

历史价值

? 文献意义：为研究西周暴君政治提供了第一手资料，与《国语·周语》中“厉王弭谤”的记载相互印证，揭示了西周由盛转衰的关键原因。

? 文学影响：其“以诗讽政”的创作模式被屈原《离骚》、杜甫“三吏三别”等继承，成为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重要源头，彰显了文学干预现实的力量。

总结：《板》以雷霆之笔骂醒昏君，以血泪之辞哀悯苍生，既是一曲西周王朝的挽歌，更是一声振聋发聩的警世洪钟。其批判的锋芒、忧国的深情与刚健的文风，共同铸就了中国古典诗歌“穷年忧黎元”的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