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府的马车辘辘驶过长街。
车厢内光线昏暗,沈薇薇闭目养神。
瑶华园的喧嚣与太子温和面容下的锐利,交织成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锦绣商会。
这三个字像烙印,刻入她心底。
前路莫测,她已踏上浮冰。
马车停稳。
永定侯府的朱门在望,少了皇家园林的气派,多了几分沉寂。
岁月似乎也在这里流淌得更慢些。
翠屏扶着沈薇薇下车,低声道:“小姐,您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沈薇薇摇摇头:“无妨。”
她抬步跨入府中,熟悉的草木气息传来。
与瑶华园的秾丽不同,侯府的景致带着旧日勋贵的清雅,也透着不易察觉的萧索。
父亲……他可知晓今日之事?
他对自己卷入这潭浑水,又会作何感想?
刚回到自己居住的“静思苑”,换下赴宴的华服。
便有管事匆匆来报。
“小姐,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薇薇心头微动。
这么快?
父亲的书房,除了请安问询,她已许久未曾踏足。
那里,似乎藏着这个家,乃至她父亲半生荣辱的秘密。
“知道了。”她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书房内,檀香袅袅。
永定侯沈修文临窗而立,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藏青常服,鬓角已染上风霜。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落在沈薇薇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薇薇,今日在瑶华园,可还好?”
他的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
沈薇薇屈膝行礼:“回父亲,一切安好。”
她没有提诗会夺魁,更没有提与太子的私下会面。
沈修文看着女儿。
眼前的少女,依旧是那副娴静温婉的模样。
眉宇间却似乎褪去了久病的孱弱,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清透与沉静。
仿佛一场大病,洗去了铅华,露出了内里的璞玉光华。
他心中叹息。
女儿的变化,他又何尝没有察觉。
只是这变化,是福是祸?
“今日……宁远侯派人递了帖子。”沈修文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他明日,要亲自登门拜访。”
宁远侯?
沈薇薇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宁远侯府与永定侯府,早年确有交情。
据说,她与宁远侯世子周彦,自幼便有口头婚约。
只是随着父亲失势,侯府衰落,这门亲事便渐渐无人再提。
宁远侯此刻递帖拜访,意欲何为?
“父亲可知,宁远侯所为何事?”沈薇薇轻声问道。
沈修文看着她,目光深沉。
“还能为何事。”
“自然是为你和周彦的婚事而来。”
果然。
沈薇薇心中了然。
只是,为何偏偏是今日之后?
是巧合?
还是……宁远侯也听闻了瑶华园之事,察觉到了什么?
她想起瑶华园中那些探究的目光。
想起沈明珠那毫不掩饰的嫉妒。
想起太子那意味深长的邀请。
这一切,都发生在今日。
宁远侯府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父亲的意思是?”沈薇薇没有表态,而是看向沈修文。
这门亲事,对如今的永定侯府而言,或许是一根救命稻草。
宁远侯虽不比当年显赫,但在军中仍有根基,圣眷尚在。
若能联姻,无疑能为风雨飘摇的永定侯府,增添几分助力。
沈修文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走到书案后坐下。
他拿起桌上一枚镇纸,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宁远侯今日派人来时,言语间,对你颇多赞誉。”
“想来,是听说了你在诗会上的表现。”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
“他说……想尽快将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尽快?
沈薇薇捕捉到了这个词。
为何要尽快?
“父亲,女儿觉得,此事……似乎有些仓促。”沈薇薇斟酌着开口。
她并非排斥这门婚事本身。
前世她困于病榻,对宁远侯世子周彦并无多少了解。
只隐约记得,似乎是个温润君子,风评尚可。
但今生,她刚刚踏入一个巨大的旋涡。
锦绣商会,太子势力,还有父亲身上未解的谜团。
此刻匆忙定下婚事,将自己与宁远侯府绑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这更像是一种……催促。
一种来自外部的压力。
沈修文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原以为,女儿会羞涩,会顺从,或者会隐有期待。
却没想到,她会说出“仓促”二字。
“薇薇,你……”
“父亲,”沈薇薇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坦然,“女儿自幼多病,常居深闺,对外间事务,所知甚少。”
“婚姻大事,关乎女儿一生,也关乎侯府将来。”
“女儿并非不愿,只是觉得,宁远侯府此举,似乎过于急切。”
“这其中,是否有我们未曾虑及之处?”
她的话,点到为止。
却让沈修文陷入了沉思。
是啊,太急切了。
宁远侯那老狐狸,从不做亏本买卖。
以前对这门亲事不冷不热,为何偏偏在薇薇于瑶华园崭露头角,甚至引起太子注意之后,如此急切地要定下婚事?
他是在抢占先机?
还是想借永定侯府这块看似衰败的招牌,做些什么文章?
沈修文想起今日朝堂上,那些微妙的眼神交锋。
想起太子与几位皇子之间,日益紧张的气氛。
再联想到宁远侯在军中的立场……
他心中一凛。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将薇薇此刻推出去,嫁入宁远侯府,真的对她好吗?
他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呵护的病弱孩童。
她的眼神清澈,却带着洞察世事的冷静。
这份冷静,让他心安,也让他心疼。
“你说的有道理。”沈修文缓缓点头,语气松动了几分。
“是为父考虑不周了。”
“宁远侯明日到访,为父会探探他的口风。”
“你的婚事,不急。”
至少,不能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仓促定下。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看清局势。
也需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沈薇薇微微垂眸:“多谢父亲体谅。”
父女之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隔阂,在悄然消融。
又似乎,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提亲,笼罩上了一层新的迷雾。
“今日在园中,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沈L状似随意地问道。
目光却紧紧锁住沈薇薇的脸。
沈薇薇心头一紧。
父亲是在试探她?
还是……他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
关于太子?
关于锦绣商会?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回忆。
“特别的人?”
“女儿今日见到许多王公贵胄,世家小姐,一时也说不上谁特别。”
“倒是献诗之时,有些紧张,幸而未曾失礼。”
她避重就轻,只提了献诗。
沈修文看着她,没有再追问。
有些事,不必说破。
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和秘密。
他只希望,她能平安。
“嗯,你今日表现很好,为父听说了。”沈L语气温和了些。
“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之事,有为父在。”
“是,父亲。”沈薇薇再次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回到静思苑。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地面。
翠屏端来安神汤:“小姐,趁热喝吧。”
沈薇薇接过汤碗,却没有立刻喝。
指尖的温度,透过瓷碗传来。
宁远侯府的提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她原以为可以暂时平静的局面。
太子的橄榄枝,锦绣商会的神秘面纱,父亲的欲言又止,现在又加上一个急切的未来婆家。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波谲云诡的朝堂。
指向了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
她原本只想查清父亲的秘密,为自己和侯府寻一条生路。
却不知不觉,已身在棋局中央。
每一步,都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宁远侯的急切,真的是因为看中了她的“才情”和“气度”?
还是……他想抢在太子之前,将她这枚或许能牵动某些势力的棋子,握在手中?
若真是如此,那这门婚事,便不再是简单的联姻。
而是**裸的政治投资。
她沈薇薇,成了被估价的货物。
沈薇薇放下汤碗,走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