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舞,是为百姓祈福的拜舞。一般由神女带领,祭祀前神女会选出一位福泽深厚之人,代表众民祈求一方平安。
众人皆以为襄王姜异人就是此人,却不知神选中的另有他人。
神侍带着二人换上一身绣有月纹的青纱圆领衫,肩上用金线绣出云月交织纹。腰间系上一串红色细带铜铃,看上去庄重肃穆。
“柳兄穿这身青衣不错,不像是庖厨,倒像是个……”夏清朗目光流转于两人之间。
柳大壮这张脸越看越像老谢,尤其是这脱世俗清冷的骨相,本就少有。
他脱口而出:“像是个世家公子哥。”
世家公子?
祝余心中念道,若那小药人能够安然长大,定也会像某位世家公子。或许,能像谢展一样。
“你瞧,连谢大人都看呆了。”襄王朗声一笑,还在观察着,谢家这位公子焚膏继晷,不喜于色,还从未看一个人出神过。
谢展看的并非是柳大壮,他的视线之中,是一袭青衣簪发的姑娘,宛若池中青莲,眉目间露着波澜不惊的神态。
他回过神勾唇,双眸狐疑道:“我是在想,柳兄可会拜舞?”
拜舞?祝余脑袋一声嗡,宫中善舞者不少,也专有教习来教宫廷祭祀之舞。
只是学舞这事多少得看天赋,姜媛之舞如回雪游龙,舞影凌乱,可令观者回味无穷。
祝余的身姿虽也算得上曼妙,但可叹这一身骨头都各有各的想法,面部表情僵硬,哪有半点女子的娇媚。
教习看后无奈叹气,留下一句:“臣才能有限,还请帝姬另寻良师。”便随之挥袖离去。
眼下这拜舞,是个难事。
“这拜舞有何难的!”襄王憨笑着,张开手臂,信手拈来做起几个简单的动作。
他满是自信的脸上笑出皱褶:“本王年年神典都跳,像柳兄那般聪慧,到时跟着本王绝无问题。”
这拜舞其实倒没让祝余真的担忧,她余光中瞥过姜异人眉间那粒朱砂。
被神选中的人,为何偏偏是姜异人与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而选中她的神女还曾告诫过她:不要去神庙,不要去神庙。
“今日神典,可排查过隐患?”祝余抬眸。
襄王瞧了眼谢展,语气轻松:“柳兄倒是和谢大人想到一块去了,谢大人也是一早过来,将这神典上下查得干干净净。”
她并不讶于谢展一早的筹谋,有心之人必然会将昨夜凶杀案与今日的神典联系到一起。
只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县令?
谢展微微颔首,他此行目的本就是保护襄王,彻查月神一案。昨夜未眠,除了让出屋子给祝余外,他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月神诅咒中说到,因南靖皇室不敬月神,将受月神的审判。玉美人腹中皇子如此,太子如此,甚至王上也如此。
可昨夜死于仙人折桂的分明是个疯县令,并非皇室血脉。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二人不自觉想到一处去。
“你二人是不是太过紧张了?”襄王将手自然搭在二人肩上道,“放宽心,寒江月华神典年年都办,这里里外外都是本王的人,若真有那刺客,不出半盏茶必会身首异处!”
月起乌啼,不安已达到顶峰,祭神舞正式开始。
四周皆暗了下来,夜席卷了这座城,当月光照亮这片土地时,又化作一个个白衣仙子在人间起舞。
神侍们引领他们上前,丝竹声响起,他们将一同共舞。
所有人此刻都戴上了面具,根本分不清襄王在何处,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
其实这拜舞不难,也就重复着几个动作,祝余的想象之中,此刻的她应是翩翩起舞,姿态优雅,与他们并无差别。
一旁的夏清朗却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柳兄这是在跳舞?不知道的以为是中了邪。老谢,还是头回见到比你跳舞还要难看的。”
“不,她跳得很有趣。”
夏清朗还是头回听到用有趣来夸人舞姿的。
四围火把升起,照亮整个月神殿,神女带着面纱,步伐轻盈宛若踏云归来。
所有人的目光逐渐从那四肢不协调的少年身上挪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神女。
伴着丝竹之音,神女的双臂柔软舒展开,做出托月姿势。随后鼓声转而激昂紧凑,她的脚步跟着飞转,如游龙盘绕,庄严而又飘渺。
神侍们戴着一样的面具逐渐散开,他们围绕着火盆,念念有词。不知洒了什么进去,刹时间,火星四射,伴着幽香,烟雾弥漫。
这祭舞瞬间不一样了,如天宫仙人之姿,同月神仙子降临,信众们皆被这画面所震撼,情不自禁跪拜起来。
忽地,烟雾中闪过几个黑影。俯低的身姿,在火光照射下映出巨大的影子。
祝余下意识警惕起来,停止动作:“殿下,有些不对劲。”
襄王神态自若继续舞着:“柳兄此前没看过月华神典,那是神典用的月兽。”
原来,那日廖八在街上押送的狼就是用在此处。
寻常祭祀的牲畜大多以牛、羊、猪代表天地人三者。而在寒江,那凶狠无比、狡黠贪婪的狼反倒成了人的仆从,它们甚至有个好听的名字——月兽。
一串沁人心脾的铜铃声响过,月兽的影子映在迷障之中,逐渐变得高大起来,宛若天神在赋予它力量。它们变得狂躁不安,开始仰月嚎叫。
这场祭神舞就此达到了**。
火光之中,它们的身影还在逼近。祝余下意识往后退去,就算是在铁笼之中,狼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影子。
像是一头一头的异兽朝他们而来。
思虑间,迷雾中有人大喊:“狼!狼跑出来了!狼跑出来了!”
祝余才确信心中所想,事情开始失控了。
神典变得混乱不堪,迷雾中的人开始四处逃窜。原来看不见的危险,更让人惊慌。
糟了,姜异人!祝余转过头,方才还在身边的姜异人此刻已被人群冲散。
迷雾之中,祝余也失了方向。她抽出腰间的刀,双手紧握,面对这可能从四面而来的危险。
雾气之中,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而它身后还有几双眼一同注视着她。
它们低俯的姿态可不是臣服于人,而是面对猎物时露出的凶残嘴脸。
此刻,来不及想,跑!
祝余拼尽全力,此起彼伏的呼救声从她身边擦过,狼群因血腥味而变得格外兴奋,这月夜变得神秘又诡异。
一声略带沉闷的铜铃声响起,拨云见月,迷雾散去。
远处,少年拿起弓。
恍惚间,过往记忆不自觉涌上,那一抹绯色如幻影,渐渐与面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祝余皱起眉,捂住胸口,那日死亡的感觉还在重现,如抽丝剥茧般抽痛。
她抬头,少年的眼里没有半点迟疑。
一只冷箭,朝她射来!